第三卷 地徹天通神道開 第二百三十章 神荼蒼鸞

殺聲震天。

這是一條屍山血海鋪成的路,它就像是血紅的毯,從這條長街,一點點蔓延到整座皇城。哪怕是永無休止的烈火都無法將其燃盡。

寧長久依舊白衣墨發,只是他的軀體已然化作了金色,那種金色就像是寺廟中新鑄的古鐘。

他手持著角兕沖入古獸之中廝殺,橫飛的血肉里,他已然化作了浴血的修羅,所有潑天濺起的血都被他用劍無情地撕破,然後在不斷的斬殺之中掀起更大的血幕來。

寧長久此刻用的不是任何劍招,只是簡單的揮砍劈殺,他的身影明明看起來毫不魁梧,但沖入人群中時,卻像是一頭筋骨強壯的巨熊。

無窮無盡的殺戮如降臨的夢魘,寧長久手持著劍鋒,從街頭殺到街尾,又從街尾殺到街頭,他手中的角兕已經不知道折斷了多少根,但戰爭古獸源源不斷,他的武器便也源源不斷,在最初的戰爭里,人類便是用這些古獸的骨骼和牙齒打磨成利劍的。

寧長久已經殺紅了眼,他就像是一個戰無不勝的神,無論是多麼狂暴巨大的古獸,他都可以輕而易舉地撕開對方的皮肉,捏碎它的心臟。

那些飛來的火鳳和神雀也像是撲火的飛蛾,都成了刀劍下血祭的亡魂。

他不停地殺戮著,殺紅了眼,渾然忘我,他的手腳漸漸麻木,瞳孔越來越冰冷,刺鼻的血腥味也習以為常,修羅的意志像是殘酷的奴隸主,不停地從他的身體里榨取著力量。

砰!

某一個瞬間,寧長久千鈞力道的一拳打在了一頭撲來的火雀上。那隻火雀忽然幻化成了趙襄兒的虛影,寧長久心頭一震,想要收拳卻為時已晚,光是拳風便將這隻火雀撕成了粉碎。

他不確定這一幕是不是錯覺,卻給他被殺戮佔滿的識海注入了一絲清明。

他的身影緩緩停了下來。

寧長久這才發現,他腳下堆積的屍體已經如樓那般高了,血肉模糊的殘骸里,濃稠的血液混雜著內臟流出,融合成了令人作嘔的顏色。而那些古獸神雀卻像是殺不完的一樣,它們從火焰中誕生,死後又重新化作燃燒的烈火。

寧長久抬起頭,發現了一個更駭人的事情——此處殺戮的並非自己,那些古獸也在自相殘殺。

它們撕咬著彼此的脖頸要害,利爪撕開皮肉扎破心臟,接著又被後方湧來的更強大的猛獸打得腸穿肚爛。

寧長久睜大了眼睛,道心飄搖。

他霍然明白,修羅之體雖然賦予了他力量,卻也像是瘟疫一樣,將猙獰畢露的殺意感染給了所有的生靈……這才是真正的殺戮的盛宴,這才是修羅惡的本質。

剛才趙襄兒投影神雀,便是意識到了不對,想要提醒自己。

寧長久心頭一冷,微微後怕,他明白了過來,無論自己殺多久,殺得屍山血海流血漂櫓也無濟於事,這不是這個世界認可的證道之路,它就像是貪嗔痴那樣,是罪,而非飛升的手段,若他先前一直這般殘殺下去,必將會殺到脫力,然後也變成獵物,被其他古獸殺死。

修羅本身就是一把雙刃劍啊!

殺戮無法終結煉獄,反而會使其成為更血腥的葬場。

寧長久平靜了下來。

隨著他的道心平靜,震天的殺聲也漸漸歸寂。

這個世界既是趙襄兒的世界,也是他心靈的一片投影。

他身上的金焰漸漸平息,他俯下身子,知道離開這個世界的辦法只有兩個,要麼找到世界的缺口,要麼擊敗世界的主宰。

可是舉目茫茫,天空中的神殿已然不見,此刻趙襄兒又身在何處呢?

長街的血液化作火焰灼燒殆盡。

依舊有高頭駿馬拖著金色戰車奔來,但寧長久選擇了主動的避戰,因為他發現,他殺戮得越多,這個世界的火焰也燒得越旺,他若繼續下去,甚至用不著趙襄兒出手,他首先就要被自己拖垮了。

他要找到趙襄兒!

可皇城那麼大,她又藏身何處呢?

寧長久相信,如果這個世界和外面的世界一樣的話,那麼主殿的位置應該也是不可改變的。

寧長久喚來金烏,此刻的金烏比最初的時候大了數圈,足夠帶著他飛行。

他一邊擋去那些啄來的鳥雀,一邊讓金烏飛回了趙襄兒最初消失的位置,他睜開劍目探查,卻什麼也沒能發現。

「難道她猜到我能想到這點,所以最初留下的,也只是一個虛幻的投影,真正的主殿更藏在別處?」寧長久略一沉吟,他開始思考,如果自己是趙襄兒,自己會將大殿建在何處。

他最先來到了皇宮的舊址。金階盡頭,王座已然修繕完整,很是華美。

寧長久坐在王座上,隨手摺去了幾柄虛空中探出的刀刃,目光向前望去,什麼也沒有發現。

之後他從井口去了地宮。又從地宮去往了九靈台。

他在九靈台上前後遠眺,依舊沒有找到蛛絲馬跡。

但他並未失望。

他看著某一處,忽地展顏一笑。

「我於殿下看日落,你們何苦擾我?」

寧長久輕輕呢喃,淡淡笑道:「我來叨擾殿下了。」

他走到了皇城之中,在乾玉殿的舊址外,見到了那個高大的榕樹。

榕樹葉的邊緣也在燃燒著。

他走到了數下,像個小孩子一樣笨拙地爬上了樹。

他坐在一根結實的樹榦上向前遠眺,一如當年穿著黑裙的少女。

那時候她整日上山下河,還是個不修邊幅的野丫頭,穿黑裙子也不是因為黑裙顯白,而是因為黑色耐臟。

他向著西國的方向的望去。

火光中,一座虛幻構建的大殿恢弘懸浮。

「找到你了。」寧長久鬆了口氣。

神殿也對他垂下了階梯。

階梯上,一個宮裝的少女緩步走下,她容顏精美,卻木訥地彷彿玩偶,她的身上是一襲雍容名貴的華裙,將身子裹得纖細而高挑,她優雅地走到了寧長久的面前,露出了微笑:「殿下要見你。」

她是神殿的來使。

不用她說,寧長久也會主動踏入神殿。

那少女緩緩將手伸到了背後,抽出了一柄如水的刀刃,雙手平端著遞給了寧長久,微笑道:「這是刀,仿製的千年前幽冥古神國的血刀神荼,公子一路浴血,當配此刃。」

「神荼……」寧長久輕輕念著它的名字,接過了這柄表面如水的刀刃,這是一柄極美的刀,它刀柄漆黑,制式精美,刀身線條流暢,靈力灌入其中時,整柄刀便像是燃燒的烈火,變作血紅之色。

這是傳說中太古隕落的大神,冥君的佩刀。

寧長久手持神荼,踏上了階梯,他踩過的每一級階梯,都會化作一個蒼白的骷髏頭墜落。

他來到了神殿之中。

大殿開闊,無數類似於方才侍者的女子,身著優雅古典的宮裝,手持著未出鞘的刀刃立在一邊,她們的容顏都很美,只是那種美太過古板,彷彿沒有生機的傀儡。

而殿中最美的少女正坐在盡頭笑意盈盈地看著自己,彎起的眼眸如霜天掛著的月牙兒。

她依舊是那身純白的綿裙,精緻的臉上卻畫上了淺淺的妝容。

「能來到這裡,看來還不算笨呀。」趙襄兒笑著說道。

聽著她微帶嘲諷的話語,寧長久反而心定了許多,他手持著神荼行了一禮,道:「還要多謝殿下的提點了。」

若無她阻攔,自己很可能被修羅的嗜殺之念侵蝕。

趙襄兒道:「你的身上真的藏了很多手段,那個金色的軀體到底是什麼?為什麼世界的法則也壓不住它?」

寧長久沒有隱瞞:「修羅。」

「修羅?」趙襄兒咀嚼著這個詞的含義,她說道:「聽上去不像是好功法……不過若沒有它,你根本不可能見到我。」

寧長久輕輕點頭,若沒有突破法則限制的修羅之體,他早就在不停的戰鬥中被拖垮,然後失敗了。

這就是「世界」權柄的可怕之處,它可以將你拉到一個限制的領域裡,然後用狂轟濫炸般的手段直接將你拖垮。

這還是只是殘缺的「世界」,朱雀神國中,擁有真正世界權柄的神祇,又該是何等的強大呢?

寧長久持著神荼走到了大殿的中央,道:「請殿下姑娘賜教,嗯……打完了不論輸贏,都記得請我吃飯啊。」

趙襄兒淡然笑道:「我會下手輕一些的。」

寧長久笑道:「若是下手重了,只能你一勺子一勺子地喂我了。」

話語間,先前那個指引他的宮裝侍女掩上了門。

殿中所有晃動的燭火都靜了下來。

趙襄兒緩慢起身,她起身之時,從扶手之側順手抽出了一柄長刀,那柄刀同樣很美,它狹長的刀身呈現淡淡的青色,好似一面琉璃磨製的鏡子,映照著潭水般幽靜的色澤。

靈氣灌入劍中,青色的劍身瞬間化作雪白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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