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地徹天通神道開 第二百二十七章 看盡晚秋一片葉

船在湖心猛地晃動,很快又趨於平穩。

寧長久與趙襄兒相對而坐,白衣白裙相照,似粉牆縈雪。

寧長久手中所持的,是一柄價值不菲的新劍,劍鞘用加漆的黑檀木裹白蚺皮而成,圓鱗素白的鞘上飾著銅片,亮銅之處微微做舊,明暗交接著光澤。

寧長久的手握上劍柄的一瞬,蚺皮劍鞘中的鐵劍似活了過來,它在鞘中振鳴不定,好似是一條真正的白蛇正掙動著身體,想要褪去這古舊的外皮,換上鋒銳噬人的嶄新鱗甲。少年的眉目在劍氣騰起的那一刻斂去了笑,他的黑髮被湖風吹起,也似鞘中跳動的狂蛇。

拔劍的動作已起,吞口處,劍光亮了起來,但劍與鞘依舊嚴絲合縫,彷彿這拔劍的動作只是一種錯覺。

趙襄兒沒有去看他拔劍的手,她輕輕捋去了紅傘上包裹的綢布,一手輕輕地搭著傘面,一手握著傘柄,她的眉眼悠然,不沾神色,卻蘊著神采。

此刻湖上風來,她好似一個嬌滴滴的少女,即將撐開如花的紅傘,擋著暮秋涼風或是隨時會落下的雨。

湖中錦鯉吻水而走。

漣漪破碎、散開。

兩人依舊坐著,他們的中間,是一片狼藉的秋鱸魚和紅姜鱔絲和半壺未喝完的酒。

寧長久的動作似一直在抽劍,只是那劍始終沒有離鞘,就像是一輛在原地不停行駛的馬車,車輪轉了上千轉,車卻一寸未前。

趙襄兒亦是如此,她的動作給人一種隨時都要將傘撐開的錯覺,但不知是不是雨還未落下的緣故,那撐傘的動作綿綿不絕,傘卻始終靜止著。

他們都在等對方先拔劍。

修道者的劍道之爭不同於江湖俠客,綠林俠客的劍多爭一個快字,但修道者正面對決則要先爭一勢。他們都在鞘中養著勢,此刻的風平浪靜不過是假象,洶湧的暗流已在不經意間涌動起來。

「這三年,你果然沒有讓我失望。」趙襄兒抬起頭,看著他握著劍柄的手,道:「可惜你的劍不夠好。」

寧長久目光緩緩掠過自己的劍鞘,也道:「當年你若是有這般境界,我們何至於被白夫人攆著逃往一路。」

趙襄兒道:「你忽然提起此事是想讓我分心?呵,最初見到你的時候還以為是個清心寡欲的小道士,不曾想這般無|恥。」

寧長久微笑道:「我沒想過讓你分心,倒是我自己先分了神。」

趙襄兒道:「與人對敵時片刻不得分神。」

寧長久道:「我來是赴約而不是報仇,哪有對敵一說?」

趙襄兒看著那碟漸冷的鱔絲湯,說道:「我可不會心慈手軟。」

老漁夫聽著他們的對話,一臉茫然。在他們初初拔劍之時,老漁夫的心神便被懾住了,如鯁在喉,什麼話也說不出來。直到此刻少女話音落下,他才覺得船又晃了。

寧長久握緊了劍柄,趙襄兒擰轉過傘柄。

數千鈞的劍意憑空而生,壓得船頭下沉,但這些劍意更多地落在了湖面上,湖水被劍意壓迫著抬起,反而將船拱高了。這艘小小的漁舟像是躍起於江面的鯉魚,在老漁夫扯著嗓子的驚呼聲里,漁舟墜回湖面,不停晃動,高高濺起的水花像是一場灑下的雨。

老漁夫驚魂未定,他摸了摸濺在臉上的冰涼湖水,定睛之後,發現漁舟上已沒有那對新婚夫妻的蹤影了。

而船落下的那一瞬,湖面上轉眼間暗了。

並非是天氣陰了,而是所有的光都被湖面上忽然亮起的劍虹奪去,匯聚到了中央,那是兩道相互糾纏而出的劍虹,帶著白熾色的光,如湖水中騰起的蛟龍,同時,四散開的劍意化作了數十道筆直的線,裂開水面,推動著浪潮向外延伸。

漁舟在劍氣裂湖的水波中打了個轉,卻奇蹟般地毫髮無傷。

寧長久依舊沒有拔劍,趙襄兒也是如此,他們向前爆發的劍氣不過是心神所繪,再以紫庭之境引動異象,奪光而斬,好似兩道純凈的半月劍弧。

天空剎那的暗色讓湖周圍的人群慌亂了起來,勒馬聲,尖叫聲匯成了一片,閣樓之中的琴聲也猛地喑啞,紛紛向著窗外撲去。

「天狗吃月了?」

「不像……湖!湖上好像有人?」

「怎麼可能啊?」

湖面上,寧長久與趙襄兒的身影高高躍起,他們皆是登堂入室的紫庭境,已然有凌虛踏空之能。他們默契躍起之後,保持著同一個高度,然後幾乎同時伸手,切入懷中,向著對方的劍柄抓去。

兩人的小臂撞在一起,骨骼震動如金石相擊,他們似絲毫不覺痛意,反手抓住了彼此的小臂,用力之間,他們的身影飛速地拉近,隨時要撞到一起。

電光火石的剎那裡,他們又同時變招,寧長久握劍的手忽然鬆開,並指為劍,指尖含著靈犀般的光,快而筆直地點向趙襄兒胸口的大穴。

趙襄兒沒有絲毫防守之意,一拳遞出,看似毫無花哨,而若細看之時,那拳尖上懸著一滴湖水,湖水中流光溢彩,似蘊含著一個虛幻的世界。

這是一拳,也是一個虛幻的世界。

劍指與拳|交錯而過,劍指點上了趙襄兒的皮膚,卻未觸實質,如泥劍沉海,轉眼不見蹤影。而趙襄兒白暫的拳頭打上他的胸口,激起了他護體的修羅神錄,一道道金芒在白衣下亮起,猶若錯綜複雜的經脈。便是這半部神錄,抵消了這一拳大部分的力道,只是拳勁依舊在體內不停炸開。

第一次交鋒之後,寧長久受傷更重一些,卻一聲不吭,猛地抽回手指,斜刺向她腰間的穴,但這個動作亦是假動作,他要逼趙襄兒回防,趁機拔出她的劍。

趙襄兒不上當,她反而在寸許之間又砸出了一拳,原本迎面而來的狂風,隨著她這一拳截打而出,竟都調轉了方向,吹得寧長久墨發後揚。這一拳結結實實打上了寧長久身體之後,她化拳為掌,向下一探,同樣一把抓住了他的劍柄。

他們不像是在較量,更像是在賭氣,彷彿誰的劍第一個拔出就算是輸了。

他們握住了彼此的劍鞘,猛然拔劍。

此刻,他們與其說是拔劍,不如說是搬山,在握住彼此劍鞘的那刻,他們手中所有的經脈都自肌膚下爆起,靈氣激蕩出的狂流如遊走周身的電。

這些電照得眉目蒼白。

咔擦!

兩柄劍出鞘的聲音重疊在了一起。

劍鞘像是一個黑漆漆的洞穴,劍氣如洞穴深處吹出的狂風與蝙蝠,它們將半空中對決的少年與少女瞬間籠罩,白衣白裙在風中飛速地舞動著,那些裹著靈力的布料似也撐到了極致,發出了狂雷怒鳴般的聲響。

嗆!

湖中央的水面塌陷,化作了一片雪白的顏色,接著,這些下沉的湖水又陡然上升,宛若水龍一般,在臨近他們的身影處被劍氣切開,化作了四道斜衝天際的水柱。

他們幾乎同時拔出了劍。

那是對方的劍。

明亮的劍身離開劍鞘,如兩泓縹碧的水,澄澈的水光中映著他們晃動而扭曲的影,在拔劍之後的第一個瞬間,先出劍的是趙襄兒,她的起手式很簡單,像是那些武術學館中所教的,最簡單的樁,但與之不同的是,同樣的樁,她在不到半個眨眼的時間裡重複了上百次,於是這簡單的一劍幾乎沒有任何的漏洞,劍帶著無法想像的高速劃開了半個近乎完美的圓弧。

先前她嫌棄這把劍不夠好,但如今她卻成了使用這把劍的主人。

寧長久則握著趙襄兒的傘劍,他在拔出劍之後,花費了片刻時間去抵消了趙襄兒蘊含小世界的拳力,而這片刻的時光里,月弧已起,自潑天水幕中當頭劈落。

寧長久目光精確地鎖住了落下的劍光,那劍光不似劍,更像是厚重的刀,與之相比,寧長久手中的傘劍纖細地像是一根長長的鐵針,但這傘劍絕非俗物,寧長久對它有信心,所以想也沒想,直接橫空而擋。

兩者對撞,寧長久腳下所踏的虛空碎裂,趙襄兒的白裙隨風張擺,似展翅的海鳥,輕盈的身子拖著巨大的劍光向著寧長久砸了過去。

劍再次墜下,看似柔弱無骨的少女卻帶著千萬均的力量,墜下的風撕開了風聲,斬得虛空開裂,劍鋒自黑暗的虛空中探出,再次刺向寧長久的眉眼,寧長久持劍對空格擋,骨頭中傳來的重壓傳至身下,本就搖搖欲墜的虛空徹底裂開,兩柄劍相互抵著向著寧長久的身上壓去,趙襄兒墨發飛揚的臉也貼近了過來。

少女秀美的臉頰上浮著淡淡的笑意:「看來這兩年多的時間,你也沒什麼長進啊。」

寧長久此刻被壓制著墜向湖中,他每多說一句話,氣便會瀉一分,但他猶然說道:「我只是不喜歡打女人。」

趙襄兒譏誚道:「那需要我憐香惜玉么?」

寧長久看著她的白裙,不由自主想起了他們交換衣裳時的樣子,神色不悅。

砰!

寧長久被壓到了水面上。

湖水炸開。

寧長久卻並未下沉,他的足尖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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