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地徹天通神道開 第二百二十六章 孤舟載酒入湖心

九靈台上,趙襄兒幽靜地立著,她的腰間雪帶束緊,膝蓋下的裙裾邊緣如風吹動的細浪,纖細的小腿在秋光中白得耀目。

寧長久看著她新月般的眉,那嬌小臉蛋褪了稚氣,更為精緻美麗,黑白的瞳孔間所繪不似仙意,更像是神祇隱匿世間的神秘。

兩人就這樣對視著,寒風吹襲而去,天上陰厚的雲快速地滾過,似是隨時會從中擠落一片雪。

趙襄兒認真地看著他,許久之後,她終於撫平了心中的情緒,面若秋霜,道:「你還敢回來?」

寧長久道:「在趙姑娘心裡,我就這般無信么?」

趙襄兒淡淡道:「我實在信不過你。」

寧長久走過了最後的台階,來到了她的身邊,他們離得很近,寧長久幾乎可以數清楚她每一根纖細曲翹的烏黑睫毛。

「兩年零六個月了。」寧長久看著她,話語稍頓。

他原本以為趙襄兒會把這個時間補充到天或者時辰,但她神色如常地看著自己,道:「確實過去許久了,若你再不回來,我就忘記了。」

寧長久微笑道:「與殿下約定,不敢不來。」

趙襄兒冷冷道:「我看你沒什麼不敢的。」

寧長久看著九靈台,道:「三年前,老狐狸就是在這裡死的。」

趙襄兒輕輕嗯了一聲:「當時你身體都被捅穿了,像屠戶門口掛著的豬肉。」

寧長久寸步不讓:「我記得當時殿下似乎還對豬肉福下身子行了一禮呢。」

趙襄兒道:「是你記錯了。」

少女的臉始終平靜,但寧長久注視著她瞳孔時,依舊可以在黑與白中尋到其他的色彩,只是那些色彩被平靜和淡然的偽裝覆蓋著。

趙襄兒轉過身,與他並肩而立,目光望著深秋蒼涼的天色,問道:「你什麼時候回來的?」

寧長久道:「幾天之前。」

趙襄兒沉默稍許,問:「你先去見了陸嫁嫁?」

寧長久心虛而平靜道:「我回來的路恰好先經過天窟峰。」

趙襄兒道:「也對,陸嫁嫁在深淵邊等了這麼久,若是我,我也會先去見她。」

寧長久揣度著她看不清神色的神色,不知如何回答。

趙襄兒平靜的容顏終於有了些波瀾:「但我還是不高興。」

寧長久看著她微微鎖起的細黑的眉,試探性伸出了手,想要揉她的眉毛。

趙襄兒卻一把握住了他的手腕:「你找打?」

寧長久微笑道:「我今天來就是討打的。」

趙襄兒看著他的眼睛,道:「臨河城的時候,還沒有挨夠打?」

寧長久道:「趙姑娘的喂拳刻骨銘心,這也是我能從深淵裡爬回來的動力之一。」

趙襄兒看著他,正色道:「當時生辰宴上訂下三年之約,確實是我衝動了,但既已立言,便當踐行。所以你能爬回來……我還是很高興的。」

寧長久嘴角輕輕勾起:「還能再見到趙姑娘,我也很高興。」

趙襄兒收斂了神色,認真道:「若你現在求我饒了你,我興許會心軟的。」

寧長久道:「我是來退婚的,哪有未退先怯的道理?」

趙襄兒看著他,道:「你一點沒變,還是喜歡嘴硬。」

寧長久笑道:「趙姑娘不也一樣。」

趙襄兒看著九靈台下的趙國,道:「這場約戰若是要戰,我不會讓你分毫的,因為娘親曾與我說過,要完璧歸趙。」

「完璧歸趙?」寧長久問。

趙襄兒螓首親點,轉過身,向著九靈台之下走去:「嗯,這既是指趙國國壤,也指的是我,我不可輸不可敗,需以白璧無瑕之身,重歸西國。」

寧長久問道:「西國是朱雀的神國?」

趙襄兒未答。

寧長久道:「如今非朱雀年,如何能歸朱雀神國?」

趙襄兒道:「你若有本事,就親自去問我娘親。」

寧長久看著她緩緩走下九靈台的背影,純白的裙子貼身吹動,或腴柔或纖瘦,曲線畢露,帶著青春獨有的美。

寧長久輕輕跟上,道:「你要去哪?」

趙襄兒回過頭,臉上的冰霜消解,莞爾笑道:「我餓了,我們先去吃飯。」

……

……

「趙國的皇城,你應該還沒有好好逛過吧?」趙襄兒問道:「如今你僥倖回來,我可以暫時網開一面,在揍你之前請你吃頓好的。」

寧長久笑道:「那草民是不是要謝主隆恩呀。」

趙襄兒道:「你再與我耍貧嘴,今日的飯你就自己掏錢吧。」

寧長久笑了笑,果然不說話了。

趙襄兒看了他一眼,道:「與我說說你這些年的故事吧,想來是新奇有趣的。」

寧長久道:「這故事有些長,稍後我們可以邊吃邊說。」

趙襄兒點了點頭,道:「也好,那故事就當是你付的銀子了。」

兩人走入了皇城偏僻之處。

寧長久看著周圍的草棚作瓦的屋子和坑坑窪窪的牆壁和地面,不由地想起了心魔劫中四歲時的場景:「殿下不會是要把我賣了吧?」

趙襄兒此刻雖簡單地易了容,面容看上去只是尋常秀氣標緻的女子,但她身上的貴氣與威儀卻難以遮掩,說話之時依舊給人一種神子早熟之感。

「賣了?你想賣去哪裡?你這般瘦,賣去屠戶的肉店裡,算來也沒幾個子,還夠不上我焚一爐香。」趙襄兒說道。

寧長久認真地分析道:「可以賣去樓里啊。」

「樓里?」趙襄兒旋即明白,道:「你知道得可真多呀。」

「殿下過獎。」

「你可別覺得賣去樓里之後,來尋你的都是官家小姐,其中最不乏的,可都是有龍陽之好的公子哥。」

「殿下懂得也很多啊。」

「你要是再耍嘴皮子,我就真把你綁了賣了。」

「那到時候殿下可要多來捧捧場啊。」

「找打!」

趙襄兒停下了腳步,她已然解下了白綾,握於手中,那柔長的白綾隨著手腕顫動,竟成了一柄硬邦邦的,螺旋形劍身的劍。

她眉眼的邊緣如劍鋒銳。

在白綾化劍的那一刻,周圍的土牆房子似都挨了一大截,成了她腳邊相連成串的石子。

今日他們而來,本就是約戰的。

少女的寧靜的氣息如海面上的風,帶著淵渟岳峙般的宗師風度。

寧長久也停下了腳步。

精純的劍意自他的足下、袖間、髮絲以及眉眼中自然地滲出,如一面發射了月光的明鑒,似罩著一層薄薄的月暈。但那是秋月,所以光一經亮起,便帶上了霜殺百草的意味。

他們靜靜地對視著,誰也沒有率先出第一劍。

但他們身側,已然有兩條線輕輕劃開了土牆的牆壁,凌厲而筆直地向著對方撞去——那是被空氣中無形的劍意割開的。

劍道之爭,許多時候爭的便是第一劍。

一劍快則劍劍快。

哪怕毫釐之差,其後果也可能是決堤之勢的。

周圍一片安靜。

少年與少女對視久了,從旁人看來,目光竟還有幾分深情。

但暗處,無形的劍意已即將相觸。

就在它們要交觸的瞬間,一記吆喝聲陡然響起,這幅近乎完美的畫卷添了不合時宜的一筆。

那是漁歌。

街道盡頭的不遠處,一艘烏篷船搖水而來,頭戴斗笠的老漁夫扯著嗓子,乾瘦的胳膊上,肌肉不停地起伏著。

「走,我帶你吃魚。」趙襄兒若無其事地向前走去。

寧長久一身劍意也被微風吹去,他腳步快了一些,走到了趙襄兒的身邊,道:「殿下不愧為一國之君,果然大方。」

趙襄兒道:「稍後可不許叫我殿下,若是說漏了嘴,等會你就自己掏錢吧。」

寧長久好奇問道:「那叫什麼?」

趙襄兒反問道:「你覺得應該叫什麼?」

……

兩人叫停了漁船,上了漁舟。

這是靠近城外的地方,所有的河流都連通著巨大的湖。這裡的漁舟打的都是最新鮮的魚,客人一邊吃魚喝酒,一邊看漁舟兩岸的風光,等到酒足飯飽,差不多該是漁舟入湖了,屆時視線更會豁然開朗,皇城最繁華的煙柳之地便在對岸。

「這裡的秋鱸魚是全城最好吃的秋鱸魚,小時候我便常來,這麼多年也未有太大變化。」趙襄兒微微提起些裙擺,踩著甲板上了船。

老漁夫聽著,豎起了大拇指,笑道:「姑娘是懂行的人啊。」

寧長久應道:「那是,我家媳婦什麼都懂。」

趙襄兒身影微停,回身看向了他,一副你又在找死的神色。

寧長久則面帶笑意,似在說不是你讓我隨便喊的嗎?

老漁夫自然不知道他們眼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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