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地徹天通神道開 第二百二十一章 師姐

月影斑駁的林間,寧長久站在花瓣凋盡的樹旁,目光透過樹枝的分叉,望向了天空的月亮。

蒼莽的南荒中,怪異的吼叫聲時常響起。

這裡所有的生命都被南荒污染過,怪異地生長著,哪怕是山嵐上錦浪般的花,其實只是一季枯死的綻黃燦紫的腕蛇樹葉。

而寧長久許是身負權柄的緣故,南荒的污染侵蝕不得他分毫。

令他奇怪的是,陸嫁嫁明明只有紫庭境,竟也在南荒兩年,安然無恙。

他一如那些詞人一樣,心中帶著疑惑,望著月亮,想要得到解答。

然後月亮真的給了他答案。

林間的蛩鳴聲戛然而止。

樹葉沙沙作響聲隨風聲一道消弭。

不僅如此,天空中流動的雲,林蔭邊流淌的月,遠處伊人拂動的白衣與青絲,都同時靜止了。

這一幕來得太過突然,寧長久只覺得骨節中生滿了冰渣子,動彈不得。

「寂靜!」

寧長久的腦海中,忽地浮現出這兩個字,卻一時無法想起這兩個字的來源。

接著,他的身後響起了一個聲音。

那明明是聲音,卻依舊那麼安靜,靜得彷彿四間凝結的雲與影。

「小師弟。」

寧靜的聲音里,寧長久覺得自己的身體又可以自如動彈了。

他在這個宛若被冰封的世界裡回身,望見了林間緩緩走來的女子。

女子一襲澹青色的道袍,道袍上繪著月白色的蓮花,她無聲地踩過枯葉,肌膚如玉,長發如墨,懷間垂落的拂塵,似一束柔軟的月光。

她渾身上下便透著一個靜字。

她走過靜止的世界,卻沒有半點違和感。

記憶的大門再次被撞開了一扇。

「師……」寧長久想要脫口而出,但大字才出口,他立刻意識到不妙。

天地何其遼闊,既然大師姐找到了自己,那也就說明師父同樣找到了自己。

他不該如此莽撞地表明身份。

「師……是誰派你來的?」寧長久欲言又止,一副如臨大敵的神色。

「小師弟可真可愛。」大師姐淡然一笑。

「誰是你師弟?」寧長久覺得自己硬氣極了,上輩子他可從不敢這麼和大師姐說話的。

大師姐不以為意,輕輕微笑:「小師弟,其實我也很想知道,十年之後,到底發生了什麼。」

「十年之後?」寧長久故作不解。

大師姐道:「你應該知道,寂靜的時間是有限的。」

澹青道袍的女子捻動著懷中的拂塵,道:「若小師弟實在想聊,我並非不能陪你多聊一會兒。」

寧長久看著大師姐笑意清淺的臉,心中嘆息,他知道自己瞞不過師父。

他收斂了神色,道:「師父沒有告訴你么?」

大師姐道:「師父她也未必知道。她與我說,時光迴流是不得已而為之之事,整個世界裡,或許只有你是最清醒的。」

寧長久心中一凜,他問道:「趙國皇城的許多事,難道不是她的安排?」

大師姐淺淺笑道:「緣分若過了邊界,聽上去便好似宿命。」

寧長久知道大師姐不會騙自己,但他依舊困惑:「我自十六歲蘇醒至今,所有經歷的一切,難道都是……巧合?」

大師姐輕輕頷首:「若師父沒有隱瞞於我,那便是巧合。」

寧長久心中發寒,過去他敢於做許多冒險,某種意義上便是相信著,若師父是一切的幕後之人,那麼自己二十八歲之前,她是不會讓自己死去的……如今想來,那些向死而生之舉,竟是在刀尖上舞蹈。

寧長久不去想這些,他問出了自己最關心的問題:「大師姐現在來找我,究竟是為了什麼?」

大師姐抬起了衣袖,湛清的衣袖滑落,露出了修長雪白的手,她食指與中指輕輕彎曲,微笑道:「我來賞小師弟一個板栗。」

寧長久能聽明白,他說道:「我已結出了先天靈,無需開竅了。」

大師姐微笑道:「小師弟確實天賦卓絕,只是還不夠。」

說著,她另一隻手的衣袖也垂落下去,探出了一指,點向了寧長久的眉心。

這一指好似天諭劍經的必殺之劍,雲淡風輕,讓人感受不到任何的氣息,發覺之時,她便已至眉心了。

大師姐眉心倏地閃過一點紅痣。

「罪君?」大師姐感受到他氣海中的某道氣息,輕輕咦了一聲。

寧長久聽不見她的話語。

他的耳畔悄無聲息。

寂靜的世界像是一個即將破碎的蛋殼,那枚蛋殼中蟄伏著足以拱破海潮的巨獸。

片刻後,大師姐收回了手指,然後賞了他一個板栗。

寧長久吃痛地叫了一身,捂著額頭,額頭上赫然是一個紅彤彤的印子。

這一個板栗,給他的痛感甚至不亞於當初罪君以雷電凝槍的穿心一擊。

但痛意來得快,消得也快。

寧長久自觀識海,發現過往那些難以消化的感悟,竟都徹底消融,成為了識海的養料,哪怕是罪君的那一部分,也在識海中分崩瓦解,墜入深處。

天地在「寂靜」中寂靜著。

於是識海中的風暴便顯得尤為熾烈。

許久之後,他才鬆開了捂著大腦的手。

「多謝師姐……」寧長久鬆了口氣。

大師姐道:「罪君在你身體里留下的黑羽之印我已替你抹除。罪君,以及其他的許多位國主,於我們而言皆是敵人,不曾想你這麼早就面對過其中的一位了……不過這也很好,不愧是觀中弟子。」

寧長久皺眉道:「國主?敵人?」

大師姐沒有繼續解釋,她一手按著衣袖,一手輕柔地探入夜風之中,如接過一片飄零的葉。

但她指間的不是葉,而是一片火。

火光照亮了大師姐清聖寧靜的眉眼。

寧長久看著大師姐靜謐的眉眼,心中想著這是第一次見面,想給小師弟留個尚好的印象么,但我可是經歷過第一世的啊,師姐你哪裡是寧靜的美人兒,分明就是浴血修羅……

當然,他和觀中其他的師兄姐一樣,這些話都只敢放在心底。

大師姐捏住了那片火,手指輕顫間,火焰消散,化作了一封信。

寧長久第一眼就認出來了。

「這是……婚書么。」

「嗯,你與趙襄兒的婚書。」大師姐道:「這份婚書有兩份,一份在趙襄兒那,一份在你這裡。」

「可十六歲早已過了。」寧長久道。

大師姐道:「婚書還在,婚約便在……呵,其實現在看來,有沒有這份婚書,似也沒有分別了,但我們道觀第一次嫁娶,要名正言順些不是?」

「多謝師姐。」寧長久接過了婚書,焰火燎上手指,卻不覺燙手。

婚書的形制和內容與趙襄兒那封一模一樣。

寧長久看著這封婚書,心中感慨。

大師姐目光透過了樹林,望向了遠處崖石邊那抹雪白的影。

「那是弟媳婦?」大師姐明知故問。

「嗯……是,但不是趙襄兒。」

「呵,需要師姐再幫你討要一份婚書么?」

不等寧長久回答,大師姐便向她走去。

寧長久連忙跟上。

大師姐走到了陸嫁嫁的身邊。

此刻的陸嫁嫁像是冰封的美人兒,她的依舊睜著眼,眸中藏著月色,肩上披著星光,白裳裹著的身軀窈窕曼妙。

「很美,不似俗子,氣質姿韻倒與師尊有些相近之處。」大師姐看著陸嫁嫁,說道:「她的劍體還差些意思,以後煉體鍛劍可莫要耽擱,若有不懂之處,以後可以問問四師妹。」

這已是極高的評價了。

寧長久聽到煉體鍛劍二字,心中咯噔了一下,抬起頭,恰好對上大師姐幽靜的眼眸。

他很快意識到,是自己想歪了,這種行為在修行界本就名為煉體鍛劍,只是自己給它賦予了特殊的意義……

寧長久面不改色道:「多謝師姐提醒,我不會懈怠的。」

大師姐道:「她身上有罪君的羽。」

寧長久一驚,連忙望向了她。

大師姐伸出手,穿過了陸嫁嫁的黑髮,從墨色的長髮中取出了一片烏黑的羽,她將黑羽納入袖中,隨後從寧長久的婚書中提煉出一縷紅線,埋入了陸嫁嫁的髮絲里。

「先前她在南荒不受污染便是得黑羽庇護,這朱雀羽絲也有一樣的功效。」大師姐看著崖邊靜坐的美麗女子,忽然淺笑著轉身,道:「張久,你要想好了,人間的女子再美,再驚才絕艷,她也未必可以跟上你的腳步。無論你做出什麼樣的抉擇,以後你要走的,都是通天之道。其中崎嶇艱辛,不需師姐明言了吧?」

寧長久沉默良久,抬起頭,平靜地看著大師姐的眼睛,肅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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