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地徹天通神道開 第二百一十八章 醉後不知天在水

寧長久欺身壓上,一點點湊近她的臉,目光卻始終盯著她的眼眸,陸嫁嫁的身子忍不住漸漸向後傾去。

她通明的劍心微微慌亂,臉上淡淡的霞色已漸漸轉為酡紅,纖細曲翹的睫毛下,秀眸似含著脈脈的水……水光瀲灧而明媚,如深秋時湖面上凄迷的煙波。

她輕輕咬住了嘴唇,聽著對方自稱師父,又聽到責罰二字,心跳忍不住快了一些。

她與寧長久之間的情誼早就是心照不宣的,如今跨過原本以為的生死之線,久別重逢,他們心中蘊蓄的情緒根本不是對坐一日,一盞清茶可以緩和的。

陸嫁嫁看著他的臉,那張臉依舊清秀,好似還是少年,可是自己分明比他大了整整八歲呀,過往還是他在自己身後一聲聲微笑著喊著師父,如今非但角色顛倒,自己還被他欺身壓來……

現在想來,當時他和煦的微笑好像也不懷好意了起來……

陸嫁嫁想要平復自己的清冷劍心,但對方湊得太近太近,她已經隱約可以聽到彼此的心跳——那心跳的頻率似是一致的,呼吸也像是一致的,於是劍心深處,在兩年間逐漸鋪上的冰雪再次開始消融,露出冰雪掩埋的柔軟。

寧長久輕輕按著她的肩膀,看著身下白衣勝雪的女子劍仙,又問了一遍:「乖徒兒,聽明白了么?」

陸嫁嫁緊咬著下唇,對於這種居高臨下的稱呼尚不適應,她目光側了側,腦海中閃過了一幕幕宛若晚風吹落殘紅的畫面,於是清眸中的水光更加瀲灧,白裳包裹的玉體更加柔軟,她眼眸微垂,鼻尖輕輕地嗯了一聲,那清傲的氣質還未在她臉上完全褪下,柔嫩的紅唇卻已率先妥協。

「嗯……明白了。」

陸嫁嫁輕輕開口,然後閉上了眼,身子向後躺去,地上的草墊與背心相觸,微微發癢。

她腦子裡已經開始想像之後的畫面了,先前寧長久說的什麼陰陽交泰什麼搗鑿劍術,她也不傻,自然是可以聽懂的,只是這些文字若放到自己身上,她從未想像過,她心中萌生了些許退縮之意,但身子被壓得無法動彈,於是她的修長的腿便絞緊了許多。

但是陸嫁嫁萬萬沒有想到,寧長久說的話,居然就是字面意思……

……

寧長久帶著陸嫁嫁來到了草廬之外,將劍遞給了她,道:「來,讓為師看看你這兩年的修道成果。」

陸嫁嫁冷著臉,她看著寧長久臉上淡淡的微笑,不由自主地想到了自己先前腦子裡翻騰的那些想法,她清冷的氣質帶著些許幽怨,臉上的霞色卻還未完全褪去。

她不情不願地接過了劍,道:「是,師父。」

寧長久立在一邊,看著陸嫁嫁接過劍走到了一片空地上,挽劍而立,白裳於夜風搖曳。

寧長久問道:「你的竅穴如何了?」

陸嫁嫁抽出了劍,平靜道:「雲氣白府兩道竅穴,在半年前便已徹底恢複了,劍胎也更精進了許多。」

寧長久輕輕點頭,微笑道:「開始吧。」

陸嫁嫁已是即將紫庭七層樓的仙人了,她僅僅是娉婷而立,劍意於身側縱橫交錯成網。

陸嫁嫁頷首之後開始出劍。

夜光像是一片片流螢組成的飛瀑,在深淵之畔亮著盈盈的光,如穿天而過的光帶,環著整片夜色,好似一條隨手採摘過人間的銀河,那條銀河照得陸嫁嫁持劍起伏的身影宛若夜色的精靈,她不似練劍,更似且歌且舞,發梢之末,青絲蘸滿了星光,宛若世間最美的墨筆。

陸嫁嫁於劍光的縫隙中看到寧長久微笑的臉,她好不容易繃住的清冷神色再次消融,嘴角不自覺地悄悄勾起。

星河漸淡,光落到她的衣衫上,輕輕炸碎,然後消失。

陸嫁嫁盈盈挽劍,美得不可方物。

寧長久臉上笑意平靜,但心裡已然激起滔天駭浪,他這一世終究只有十八歲,年少氣盛不可避免,此刻魂牽夢繞的女子便笑盈盈地立在眼前,世間所有為相逢寫下的詩句都是他們的註腳,他又如何能夠自持呢?

但寧長久依舊撫平了道心,他微笑道:「看來徒兒這兩年修行很是懈怠呀,境界雖漲了,可那劍招的變幻卻明顯生疏了許多,輔劍與主劍之間的變化甚至不如你長命境之時啊。」

陸嫁嫁本是等待誇獎的,聽寧長久此言,臉更冷了一些,她知道寧長久說的是實話,這兩年里,她一心修道,只想著境界增長,早日到達五道之中,對於劍招的打磨便生疏了許多,於是她的劍意已然臻至隨心所欲之境,她的劍招之鋒銳卻還停留在紫庭之前。

可如今這般場景,是說這話的時候么?這也太煞風景了些!

陸嫁嫁氣惱,清眸中的星光也成了劍光,微微凌厲。

寧長久道:「怎麼?對師父的點評不服?」

陸嫁嫁並非不講理的女子,輕聲道:「以後我會好好苦練自己的劍招的。」

「以後?」寧長久笑問道:「那現在呢?」

陸嫁嫁神色幽幽,「嗯?現在?徒兒不是很明白。」

寧長久道:「你身為我最喜歡的徒兒,劍招練得如此馬虎,自然是不合格的,雖然我心疼徒兒,可也不能免去責罰了。」

陸嫁嫁深吸了一口氣,她隱隱知道寧長久是要藉機繼續打磨去自己的清傲之氣……世上哪有這樣總想欺負徒弟的師父呢?不像話。

她柔聲道:「師父想怎麼責罰徒兒呢?」

寧長久握住了她的手,道:「過去師父是怎麼懲罰徒兒的?」

「嗯……打手心」陸嫁嫁道。

寧長久微笑道:「掌心攤出來。」

被徒兒打手心,那算什麼話?

陸嫁嫁想到那羞人模樣,耳根通紅,暫且放下了尊嚴,懇求道:「我……徒兒知錯了,師父饒了我這回吧,以後我一定勤勉練劍。」

寧長久微笑道:「當時為師被你打手心的時候,可是半句怨言沒有啊。」

「啊……嗯。」

陸嫁嫁螓首垂著,俏生生立著,秀髮遮住了她的臉,聽著寧長久的話語,她下意識地輕輕嗯了一聲,接著,這聲嗯被另一個聲音蓋過,轉而變作了痛哼。

「啪!」

木製的劍鞘宛若一把戒尺,乾脆利落地落了下來,腴軟的掌心微紅,柔和的線條自內而外的震顫,順著劍鞘所落之處向著兩邊發散。

陸嫁嫁雖有心理準備,但痛意裹挾的羞意還是一下子撞入心門,將她的耳垂灼得滾燙。

她立刻想到了過去當眾打寧長久戒尺的模樣……他的記恨之心也太強了些吧。

又是幾聲連續響起的脆響,陸嫁嫁身子緊繃,臉頰更紅了些,幸虧這裡只有他們兩人,這一幕若是讓四峰中人見了,怕是要一個個道心崩碎。

「徒兒,你對門規戒律較為熟悉,頂撞師父,習劍懈怠,應當責罰多少?」寧長久稍停了一些,問道。

陸嫁嫁感受著身後的痛意,她羞不可赦,腦子也亂了許多,寧長久說完話,未等到回答,她又挨了一記打後才反應過來,道:「應各受戒尺……」

她原本想說少一些,但害怕這是寧長久故意給自己設的套,再以欺師的名義定罪什麼的,便如實道:「各受戒尺三十。」

一共六十記。

接著,陸嫁嫁發現,寧長久的每一記拍打,都會通過戒尺將一點零碎的權柄力量傳入自己的掌心之中。

那些權柄的力量像是最柔和的水,不僅將痛意撫得安安靜靜。

而這些力量與自己的劍意巧妙的融合在了一起。

她身心寧靜,微微閉著眼。

痛與羞慢慢消失,接踵而來的是感激與愉悅。

我一定是病了……她臉色酡紅,似喝了一夜的酒。

這一幕……這一幕。

她腦海中想起了自己嚴厲懲戒他的模樣。

其實……其實自己心中是隱隱有些期盼的吧?

如今那種久違的感覺再次席捲而來,與他一同與九嬰為戰時的記憶同時撲面,生死相依的情感是那麼地濃烈,哪怕相隔兩年也未減去半分。

她面朝下方,秀髮垂落,乖巧而溫婉。

清脆的聲音響個不停。

「知錯了嗎?」寧長久問道。

哪有什麼對錯呢?分明就是你想這樣……陸嫁嫁心中瞭然,但被比自己小了八歲的少年這樣懲罰,她作為劍術和境界皆是冠絕次數的女子劍仙,如何能自持呢?

「徒兒知錯了……」

「嗯哼……」

「師父原諒我吧。」

只是她越道歉,寧長久卻反而越變本加厲,噼里啪啦的聲響里,陸嫁嫁軟綿綿地立著。

『懲罰』結束,陸嫁嫁感受著掌心權柄的碎片,像是捧著一顆溫熱的心。她輕聲道:「如今恰是盛夏,蓮田鎮的蓮花開了,當初你說要帶我去看的。」

寧長久回憶起了兩年多前的時光,看著她醉人的眼眸,道:「嗯,正好,我也有三個故事要講給你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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