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地徹天通神道開 第二百一十四章 深淵之外 離別之前

紅日貫穿天地。

它不是真正的太陽,它的表面刻著精細的尺度,那些刻度像是紅日邊緣立著的黑鴉。

日冕之後,隱隱流動著一層虛幻的光,光幕後的世界恢弘無際。

那是一道對著他們敞開的門。

邵小黎擔憂道:「我自己一個人回去的話,回到家的時候,是不是就老了十幾歲了呀。」

寧長久心中早有決意,他解下了那根枯枝,遞給了邵小黎,道:「還記得這個嗎?」

邵小黎當然記得,慌張道:「這不是老大的神器嗎?」

寧長久道:「當初你給它取名為北冥的。」

「嗯……」

「你修的是北冥神劍,當然要以北冥為劍。」寧長久說道。

邵小黎不可置信地看著他,道:「這樣的東西怎麼能給我呢?」

「因為我也想確認一樁事……」寧長久欲言又止,道:「你好好保管它,若五年之內,有個女人來要它,那麼她就是你們的神女,到時候你可以作為交換,讓她帶你們出去。若無人來要,那幾年之後,你歸還於我便是。」

邵小黎搖頭道:「老大還是帶著這個防身吧。」

寧長久道:「它可以吸收實質的時間,但外面沒有這樣的東西。對你而言這是寶劍,對於我而言,這只是一根硬一點的鐵罷了。」

邵小黎猶豫了許久,終於接下了那根枯枝,「老大記得回來拿回去啊。」

「嗯。」寧長久應了一聲,對她露出了微笑。

邵小黎一手捂著臉,一手高高舉起。

他們揮手作別。

寧長久與司命一道投向了那所大門,這簡短的時間裡,他們有過這樣一段對話。

「那件東西是世間絕有的神物,你就不怕她懷壁之罪?」

「放在這裡,反而是最安全的。」

「為什麼?」

「在無限里,我窺過一眼自己的命運……」寧長久的聲音越來越輕:「等南州事了,我必須去見一個人,但我不敢帶著這把劍去見她。」

「一個人?女人?你稱那樹枝是一把劍?」司命疑惑發問。

「當然,北冥神劍啊,那個小丫頭取的名字。」寧長久的笑被光幕吞沒。

邵小黎站在原地,握著老大贈與的『北冥』,感受著體內流動的靈力,眸光中的光透著久違的溫暖,她坐在崖邊,很久之後才轉過身去,走入了那片冰天雪地里。

紅日的光像一隻溫暖的手,推著她向前走去。

……

……

神國的大門打開,日晷的光淹沒了他們,他們像是兩隻隨波逐流的舟,卻逆著瀑布而上,跨越過流速就快的斷層,來到了那個隱於世間的國度里。

寧長久與司命一同被時間的氣泡推著浮了上去。

寧長久睜開眼時,司命已然從時間的黏液里掙扎著起身,她無聲地走過寧長久的身邊,抬起頭,望著眼前殘破的一切,背影說不出的落寞。

沒有人會相信,這裡曾是凌駕於世間的輝煌神國。

寧長久也站起了身子。

金烏與月雀從身後飛出,相互抽離,重新飛回了他們的體內。

「這就是你們的國么?」寧長久站在她的身邊,看著她平靜的側顏,那垂落的銀髮也好似一縷縷纖細的灰。

他們的眼前,根本不是什麼神國,而是一個巨大的遺迹,這個遺迹所有的一切都布滿了裂紋,經不住觸碰。

而這個遺迹所處的位置,則是一個巨大的,幽暗的深淵。

這個深淵更像是一口井,一口深埋於地心的井,抬頭望去,那個井口渺如沙塵,不知距離他們多遠。

而深淵的中心,埋葬著一大片破碎的骨頭,骨頭累得很高,像是合葬的幾萬頭妖獸。

下方厚實的磚土裡,肋骨如刀劍刺出,那些骨頭不像是骨骼塑造的,它們是真正的鋼鐵,雪白的、雕刻花紋的鋼鐵。這些骨頭大部分都深埋在地底,表面甚至殘留著神輝,它們所展露的冰山一角已帶著無與倫比的堅硬和鋒利,過往寧長久所見到的那些古代巨獸的骸骨,在它的面前,好像只是一張可以隨意切割的紙。

而他們現在便立在這堆積成山的骸骨上。

這就是夜除和司命夢寐以求的神國嗎?

「這不是我們的國。」司命的手覆上了那堅硬而鋒利的骨頭,輕輕握住,鮮血從掌心流了出來:「我想錯了一件最簡單的事。」

「什麼事?」寧長久問。

司命嘆息道:「年份未到,神國的大門不會開啟,我們怎麼回得去呢?」

「那這是是哪裡?」寧長久又問。

司命道:「這是葬骨之淵,是神主隕落的地方,它的屍體就深埋在地下,這些骨頭是他的一部分,完整的另一部分應是在神國中。」

若是過去,司命窮盡七百年的努力,最後發現自己沒有回歸神國,她的道心或許已經崩潰。但此刻她非但沒有氣惱,反而愈發平靜。

她仰起頭,看著這個不知多高的深淵,問道:「我們該怎麼上去?」

司命雖然離開了那個神國,但境界卻也只跨過了紫庭的初境,攀升緩慢。

她問出這個問題時,下意識地伸出了手指,想要喚出自己的權柄,忽然間,她皺起了眉頭:「怎麼只剩一半了?」

寧長久聞言稍愣,旋即感受了一下自己的身體,略帶歉意地笑道:「另一半好像在我身體里。」

先前金烏與月雀相融,權柄便也均攤到了整個日晷上,如今分離之後,其中的一半便順其自然地回到了寧長久的體內。

司命深吸了一口氣,若非她身上還有奴紋,此刻她便已翻臉了。

寧長久問:「那你以後有什麼打算?」

司命坦然道:「既然回不去,那就去外面看看吧。原本只是玩笑話,如今想來,倒是真能去見見你那念念不忘的女子了。」

寧長久眉頭微皺:「你敢?」

司命微笑道:「你是做賊心虛?」

寧長久道:「問心無愧。」

司命淡淡地笑了起來,眉梢間儘是譏誚之意。

寧長久盯著她的笑容,神色不善。

司命立刻道:「還是想想我們該怎麼出去吧。」

寧長久道:「還能怎麼出去?爬出去就是了。」

司命道:「這麼高,得爬到什麼時候?」

寧長久道:「我只知道有人爬出去了。」

他說的是白夫人。孕育白夫人的深淵,應該就是此處了。

司命問:「那個人是怎麼出去的?」

寧長久在臨河城時也問過白夫人這個問題,當時他沒有得到答案,但現在他知道了:「滿地白骨可以做梯。」

當年那個骨妖,便是以滿地堅硬的骨頭釘在牆壁上,然後踩著它們,一點點爬出這深不見底的葬骨之淵的。

若是仔細搜尋,依舊可以在牆壁上看到那些骨釘扎過的痕迹或者殘留。

想著這些,寧長久便來到了牆壁邊,手指觸摸了上去。

正在他準備以白骨為階時,司命忽然走到了他的身後,喊了他一聲。

「怎麼了?」寧長久問。

他才一回頭,便看見有什麼東西傾了上來,他原本想要反擊,但道心卻沒有察覺到絲毫的殺意。

接著,柔軟的髮絲痒痒地搔上了脖子,他感覺自己的嘴唇被什麼纏住了,那東西柔軟得像是最細膩的海沙,卻透著淡淡的溫潤的觸感,還帶著一絲若有若無的甜意——那是司命的唇。

寧長久還在猶豫要不要推開她,遲疑之間,他的嘴唇傳來了一陣痛意。

司命鬆開了手,面帶微笑,似意猶未盡。她伸出一截手指抹去了唇間的血,道:「這是邵小黎讓我轉達給你的。」

寧長久想起了太陽升起之前,她們那忽然的一吻,當時他原本以為是這對姑娘相愛相殺搞出了感情,不曾想這個吻原來是想間接傳達給自己的……

司命淺淺笑道:「那個傻丫頭呀,哪怕到了最後的關頭,還是沒有勇氣來親你一下,就在我的耳邊命令我幫女主人親下男主人,呵……多傻的姑娘啊,怎麼就遇到你這樣的人精?」

寧長久沉默了一會兒,他抿了抿嘴唇上的鮮血,道:「這件事不要說出去。」

「你想的只是這個?」司命臉上笑意收斂,她冰眸微寒:「你把她一個人扔在那裡,讓她獨自走這麼遠的路,你心裡就沒有內疚?還是說,你根本就不喜歡她?」

寧長久道:「情發乎於心,非我所能掌控,但下次見面,我會給她一個交代。」

司命嘲弄道:「交代?什麼交代?難不成你還要建造一個神國,把你喜歡的和喜歡你的姑娘都放進去,讓她們各司其職,和諧相處?」

她說完這話,便盯著寧長久,可她非但沒在寧長久臉上看到掙扎和挫敗,反而見他微微低下頭,認真地思考起了這個提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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