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地徹天通神道開 第二百零九章 穿過世界的手

在視覺被吞噬之前,寧長久看到了罪君的真容。

黑袍掀去之後,他的身軀像是解開了某種封印,隨著瀰漫開來的黑色幽冥之氣飛速擴散。

他的身軀也像是從中炸開的禮炮,迅速延展。最先展開的,是身後的一雙骨骼修長的翼,翼膜間生出的狂風掃開幽冥之氣,露出了他隱藏於黑暗中的身軀,那身軀中央的骨頭像是由無數細長的麻繩擰成,兩邊則是鋼鐵般堅硬的,裸|露於肌肉表皮的肋骨,身體的下方,則是惡魔般的肌肉分明的腿,足上利爪修長垂下,帶著詭感的美,他的雙爪懸浮於兩側,沒有與之相連的手臂,取而代之的,是黑蒙蒙的霧氣。

黑霧之後,是他的眼睛。

那是一隻橫著眼,他的眼白是黑色的,中央卻睜開了兩線白色的瞳孔。

他的整個身體,看上去就像是一個神話形態的,張開了翅膀的「罪」字。

這幅影像才一出現在寧長久的眼睛裡,劇痛便猶如針扎而入,刺得他瞳孔失色,雙目盡血。

在刺痛感來臨的一瞬,寧長久沒有做任何猶豫,他的身後,虛空開裂,陡然出現的點再次容納了他,他跨越層層虛幻的時間,耳畔響起了黃泉之水的奔流聲響,微微的失神里,寧長久像是置身在一片峽谷之地,放眼望去,深峽的石壁似一個個鏤空的棺材,其中儘是面部猙獰的屍骨,它們形態各異,卻無一例外地將空洞的白骨眼眶投向了自己。

身後的層層空間不堪重負,開始崩塌。

罪君的本體出現在了這個世界裡,於是世界的存在都像是一種對神祇的褻瀆。整個世界像是一片極深的海水,狂亂的氣流在其中翻騰涌動,掀起滔天駭浪,那些浪頭一刻不停地拍打向寧長久。寧長久銀白色的劍光被越打越淡。

在穿越那個交點之後,寧長久破碎的雙目已然復原,但他卻不敢正視罪君,只能狼狽地逃往天空的更深處。

此刻的罪君是這片大海唯一的掌舵人。

混沌的氣流如掠過身側的風刀,割面而去。

寧長久身影瘋狂上升之時,狂風中浮現出了黑色的煙,黑煙如手,陡然纏住了他的腳踝。

審判的牢籠堅不可破地鎖住了他。

寧長久直接斷足,繼續飛升,從下一個交點中破殼而出,宛若新生。

但他能夠感受到,自己的身後,有一個巨大的影子以更快的速度逼了過來。

罪君的橫目豎瞳鎖定了他。

他就像是深海中猛然探出的巨大章魚,向著獵物纏繞去自己的觸手,每一個追迫而至的手,都像是地獄之門中竄出的黑紫色火焰,燃著濃稠血腥的死亡之意。

寧長久身影驟止,修羅之體盡數發動,他的白衣上的光像是燃燒的蒼白之焰,這是傳說世界裡,曾經將星辰灼燒成灰的無色神焰。

寧長久瞳孔中的光也由金色轉為白色,他高舉起劍,身影一折,如鳥收翼,箭一般俯衝而下。

兩者相撞。

轟響聲響徹天地,聲勢甚至不輸那日夜除升空而去,對撞罪君之時。

蒼白的火焰夾雜著狂雷怒電,無盡的狂風以兩人為點向著四周嘯散,那渾濁的天幕之後,時不時有大片的亮光明滅,它們不停閃動,倏忽間便是數千里。

那是天空之後的槍劍交鳴。

……

……

司命向著世界的深處走去,景物變換著,只是無論壯闊還是貧瘠,都逃不開骨子裡的荒涼。

透過時間的斷裂層望去,天空中戰鬥的畫面也越來越快,彷彿末世的預言應驗,災難不分先後地席捲到來了。

對於天空中那場戰鬥,司命無法看得真切。

她只是不由自主地想起了許多她都未曾見過的戰爭,那些戰爭藏在最隱秘最古老的史書里。那個混亂的年代,神祇們濫用權柄搬山填海,破天陷地,攪得白骨成山萬靈難存,傳說如今的六界峰上,依舊存在著那幾位上古大神的骨雕之相。

若這場戰鬥發生在外面的世界中,那麼沒有一整個殘破神國壓制境界的話,他們的戰爭足以殺得滿洲生靈塗炭。

當然,若真在外面,最有可能發生的,還是寧長久被螻蟻般碾死。

司命想著這些,忍不住緊緊捂著自己的胸口,她修長手指深深地陷了進去,掐皺了黑袍,單薄的背影在天地動蕩中顯得伶仃。

她發現自己對於那個白衣少年產生了一絲她極不喜歡的情緒。

她知道,先前在自己決定成為他的靈,把權柄交給他的時候,自己的道心上就產生了依賴感。

罪君來臨,她遇到了自己殺不死,斬不滅的東西,於是便將希望寄託給了其他人。

所以她原本的,睥睨天下而無敵的傲氣便出現了難以抹去的裂痕,對於曾經躋身傳說境,道境圓滿的她而言,任何一點細微處的紕漏,都有可能在重新邁入那個境界時無限放大,最終成為致命的瑕疵。

所以她必須修補自己的道心。

修復道心的方式便是殺死罪君和寧長久。

所以此刻,她希望寧長久可以贏。因為她殺不死罪君,但兩敗俱傷後的寧長久,在她手中便羸弱如雞崽。

想著這些的時候,司命望向天空的眼睛忽然一滯,瞳孔深處難掩驚愕之色。

一道白色的流星劃破天際,轉瞬即逝。

接著,遠處有水龍如冰柱般騰起。

被砸落的是寧長久的身影。

那柄高速旋轉的雷電之槍,抵著他再次撞入了冰海之中。

幸好,不久之後,畫面像是倒放,那襲白衣再次拔地而起,直衝天霄。

在那之後,司命又看到了許多次有身影從混沌中被撞下,每一次都是那襲燃焰的白衣。

寧長久的身影每次被砸落之後,他再一次的拔地而起,都比先前要慢上幾息。這也說明了他的傷勢越來越重,這樣下去,在權柄之力用盡時,他必死無疑。

天空中不停划過的電閃雷鳴與蒼白極光已經交替閃爍了許久。

這場戰鬥在悄無聲息之中,已經漸漸地接近了尾聲。

司命沒有再向深處走去,她先前還在策劃著,若是罪君敗去,她該如何殺死寧長久。

但此刻好像一切都不需要想了。

她眼睜睜地看著那雷電糾纏的雲層忽然向下凹陷,那個白衣之影再次如箭一把被射向了地面,他所陷落之處是一片是沼澤。

沼澤的張力被瞬間撕破,他的身體陷入其中,瘋狂下沉,在沼澤中砸出了一個巨大的深坑,向深坑中填去的淤泥很快將他整個身子包裹住了。

寧長久已經記不清自己到底出了多少劍。

在他身子落下的那刻,他想要再次使用權柄,卻感受到了真正的力不從心。

在罪君未撕開黑袍之時,他與的戰鬥尚有懸念和餘地,但當罪君展露出自己的神話形態後,那麼無論是劍目還是金瞳,在見到他的那一刻都會被刺瞎。

除非他真正達到了那個層次,要不然他連直視罪君的真容都無法做到。

而罪君展露神祇之軀亦有代價。

神祇的神話之態象徵著真正的無上隱秘,這樣的隱秘被越少人知道就越強大。

每有人多看他一眼,他神秘的面紗便會淡去一些。

此刻的罪君也像是陷入了狂暴之中,無論寧長久用何種手段,置身於何處,他的橫目豎瞳都死死地鎖著他。

譬如此刻罪君便立在雲端上,雙翼大張,身子微弓著,直視下界,透過厚重的沼澤地,看著沼澤之下那呼吸微弱的影子。

罪君忽然伸出了虛無漂浮的利爪,利爪收縮間,那道狂雷被他重新抓在了手裡,只是此刻他並非長槍也非刀劍,而是變作了一道金色的十字架。

「無罪之罰。」

罪君緩緩開口,聲音透過天地兩界,直達沼澤的深處。

幾乎所有人都看到了這道天幕後面,泛著十字形的閃電。

司命看著它,心中生出本能的畏懼,她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刑架上的日子,那時候,手握時間權柄的她,第一次對度日如年這個詞有了真正深刻的認知,同時,那些抽打與鞭痕的感覺幻痛般來臨,她修長的雙腿向著中間微屈,膝蓋輕碰交疊,身子不自覺地緊縮了些。

接著,她的心中泛起了一股必死的意味。

這種感覺還有許多人感受到了。

夜除,邵小黎,城中所有的倖存者,部落中的居民們……

在十字架亮起的那刻,他們的心中都生出了一種心如死灰之感。

但這抹死灰之意並未應驗,因為它所指向的,只是寧長久。

「老大,老大怎麼了……」邵小黎忽然慌了神,她捧著自己的心口,神色顫抖。

夜除瞳孔中的死意稍縱即逝。

他放眼望著整個崩壞的世界,這撕裂的城池在他眼前就像是一粒不起眼的沙子。

「差不多了。」夜除莫名其妙地說了一句,接著獨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