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地徹天通神道開 第二百零七章 修羅之劍

寧長久替她鬆了松衣裳的前襟,另一手熟稔地挑開了她系著黑袍的束帶,衣袍稍松,司命吮吸枯枝的動作微僵,她嘴角泛起了一個極淺的弧度,纖密的睫毛覆下,遮住了瞳孔中的神色。

「雪峽那夜時,我從未想過會有今天。」司命唇瓣微傾,忽地笑道。

寧長久原本以為,司命下了刑架,再見到自己之時會直接翻臉動怒,用盡手段先殺死自己。

但此刻她似是很以大局為重,非但沒有怒火,反而笑意清冷,眉目之間似有淡淡煙靄,半點殺意都看不出來。

寧長久平靜道:「不管我們先前有什麼舊怨,最好還是先放下,等到今夜之後,我們可以一樁一樁清算的。」

司命淡然道:「你有信心戰勝罪君?」

寧長久道:「沒有。」

司命道:「那接下來呢?」

寧長久道:「做我的靈,我……」

寧長久的話語忽然震住了,他恰好解開了司命的前襟。

羅帶垂落,衣裙漾開。

司命笑意盈盈地看著他。

煙塵寂靜的屋子裡像是照進了溶溶的月影。

司命微紅的嘴唇輕輕翹起,如樹梢新上的月亮。

這番畫面極美,光暈照人,只是其上血痕如裂,傷痕難掩,染得雪峰如梅開爛漫。

寧長久沉默了一會兒,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看到這幕場景,但他的臉上卻沒有明顯的波動,冷淡極了。

他心想,自己此刻若有任何異樣的情緒,那他非但對不起陸嫁嫁與趙襄兒,以後再面對司命之時也會添上一抹陰影,而他自詡正人君子道心澄澈,所以神色必須平靜自然,符合自己的身份,萬不能表現出任何一點心中的悸動。

司命唇瓣傾著,如吹玉簫般吮吸著枯枝。過去她最厭惡別人看到自己的身體,但刑架六日,長鞭落雨之後,她的心境也無聲地發生了變化,對於眼前發生的一切只覺得有趣,她隱隱可以感受到,若是能在罪君手下不死,那未來她將會真正地邁入一個嶄新的道境。

兩人心中思緒各有萬千。

一切發生的時間很短,畫面與思緒的交融也不過眨眼。

寧長久平靜道:「過去不是喜歡穿好幾件衣服么?怎麼又轉了性子?」

說著,他的手覆上了她的傷口處,替她療傷。

司命微笑道:「過去長鞭落下的時候,怎麼就沒想著要給我療傷呢?」

寧長久不想廢話,繼續道:「我們傷勢痊癒之後,立刻結靈,若再耽擱下去,我們就真的沒有機會了。」

司命卻起了些小性子:「做你的靈?有什麼好處么?」

寧長久道:「沒有好處,這是別無他法的選擇。」

司命沒有直接回答,她遞迴了那截枯枝,輕聲道了聲謝之後,看著自己傷勢漸愈,重新趨於完美的身軀,問道:「你見過比我更美的人么?」

寧長久道:「見過。」

司命無論心境如何轉變,她對於自己的容貌身段都有著幾乎病態的自信,她相信寧長久只是在故意氣惱自己,除了那位她已經忘了模樣的,斬殺了神主的女人,世間又有誰能與自己斗妍呢?

司命的血口很快結疤,傷勢癒合。

同時她也伸出了手,發動權柄,用時間之力籠罩寧長久,加快流速,寧長久身體上的傷也肉眼可見地癒合起來。

因為短時間內,她的權柄只能使用一次,所以他給自己療傷,自己給他使用權柄是最節約時間的辦法。

寧長久的手指像是暮雪歸途的雁,離開了那片雪地,交疊的衣袍像是閉合的夜簾,遮掩了雪景。

司命重新束緊了腰帶,她原本靠著土牆的身體站了起來,將滿頭銀髮攏到了雪頸之後,然後隨便找來一根晒乾的柔韌野草,綁緊了頭髮。

她玉腿修長,身段高挑,此刻站直了之後,更比少年模樣的寧長久還要高出一些。

寧長久面無表情地看著她,伸出了手:「靈契,開始吧。」

司命哀嘆道:「來不及了。」

雷光破空,電閃交鳴,屋子的房頂被頃刻掀去,稻草也被雷電瞬間點燃,轟地擴散成了巨大的火光。

寧長久與司命的身影一黑一白,瞬間衝出了即將毀滅的屋子裡。

火光中映出了罪君純黑的身影。

無盡的黑羽化作了成片的血鴉,聒噪著穿行著,密密麻麻地撲向了那兩道遁逃的身影。

雷電之槍已然化作了一柄的鐮刀,電光扭曲著掃成了雷弧,附近早已荒廢的屋子被瞬間摧毀。

雷電之氣侵上了寧長久的後頸。

他運轉修羅之力,與司命並身狂掠,在靠近一棵巨木之時,他身影微頓,伸出了手,鑿開巨木,從中抽出了一柄劍。

月弧般的劍光瞬間亮起,與雷弧對撞,各自破碎,而司命使用時間的權柄,將兩人的身影同時包裹。

他們穿梭在層層的時間領域之間,崩壞的氣息從身後逼仄而來,周圍的荒原之景飛速地倒退,迎面吹來的陰風愈發寒涼瘮人,他看了一眼身邊的女子,一襲斗篷般黑袍的司命雙手放於身側,如水中狂竄的魚,迎面的風灌入衣袍。

過去,那個部落的族長曾經告訴過他,越往荒原的深處走,時間的流速便越快。

此刻他依舊可以明顯感受到附近景物的異常了。

而罪君也穿梭過一片片小世界般的時間領域,瞬間千里,裹挾著明亮的電光追迫至了身後。

最先進行反擊的是司命。

她動用權柄,包裹住了自身,將自己所在的時間調整回了一息之前。

她與罪君的身影交錯。

一息前的她,恰好在此刻罪君的身後。

黑劍對著罪君的肩脖斬了過去。

寧長久也停下了身影,與司命形成了前後夾擊之勢,去幫她拖延罪君的攻擊。

罪君擁有強大的「玄甲」,而司命也有著至高的神劍,自己無法破開罪君的防禦,但司命或許可以。

畢竟夜除已用幾百年的努力證明了,罪君並非真正不可傷害的。

只是寧長久的劍不過三尺長的凡品,而罪君象徵法則的雷電則長達十丈百丈,他很難近得了罪君的身。

寧長久身隨劍氣拔地而起,化為滔滔白浪。

這是白虹貫日式。

寧長久不求傷到罪君,只希望可以拖延他一時半刻的身影。

他的劍也確實起到了作用。

罪君微微分神的片刻,司命的劍斬到了他的肩膀上,微微凹陷。

司命感受到罪君的身體好像不是真實的血肉,更像是某一種聚合的物質。劍破開的傷口裡,流淌出的也不是血,而是銀白色的,神性的光輝。

那光輝螞蟻般爬上了司命的黑劍,將她的劍鋒染上了一片水銀般的顏色。

司命陡然間神色恍惚,她暗道不妙,想要抽劍已來不及。那神輝黏住了劍,罪君開始入侵司命的精神,先前有寧長久的前車之鑒,司命對於精神的壓迫和清洗極為害怕,她甚至生出了棄劍而走的念頭。

寧長久當然不會眼睜睜地看司命被侵蝕,他身化長虹,在雷電之中不停繚繞騰挪,避開了那些肅殺的審判之力,然後於接近罪君之時變招,先以鏡中水月之術穿過一道當空落下的雷電,然後以大河入瀆式掀起狂瀾般的劍意,劈頭蓋臉地對著罪君打了過去。

罪君身影不動。

雷芒一閃,血鴉飛回,自身後凝成了一柄電絲繚繞的巨劍,撞向了寧長久。

寧長久無暇再次施展鏡中水月,只能將修羅之軀催發到極致,以身體硬抗罪君的傷害。

身後的白衣被瞬間攪碎,劍撞上寧長久堅若磐石的身軀,火星四濺,隨後扎破了血肉,刺入了身軀之中,劍意像是鞭炮般不停地炸開,打得他後背血肉模糊。

司命卻得到了喘息之機,靈台一清,她的權柄空白時間也已拖了過去,再次驅動之時,直接溶解了罪君溢出的神輝。

寧長久的劍氣則在罪君面前消融乾淨,身後血鴉凝成的巨劍不停地陷入他的身體,所幸修羅之力強橫無雙,哪怕是罪君的劍,亦是行進緩慢。

寧長久發動命運的權柄,為自己搜尋著逃脫的機會。

他找到了一抹生機。那抹生機來自於司命。

司命在拔出黑劍之後,身影一閃,來到了寧長久的身邊,她一劍斬斷了血鴉直接,伸出手,將寧長久的身影從群鴉中拽了出來。

密密麻麻的鴉群並未散去,繼續罩下,與此同時,罪君身影閃爍,陡然出現面前,細長尖鉤般的利爪猛地拍了下來。

司命抱起了背後受傷的寧長久,身影飄然遠逝,而他們先前所立之處,土地凹陷,赫然出現了一個巨大的巴掌印。

寧長久咳了幾聲血,輕輕掙脫了司命的手臂,他看了一眼手中擰成麻花般的鐵劍,隨手向後一拋,隨後於數十里外的另一棵樹里,取出了另一把。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