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地徹天通神道開 第二百零二章 神官之辱

王城之央,高台簡簡單單地搭好了,幾棟殘破的樓在周圍東倒西歪地立著,那些僥倖保存完好的建築下,聚集了許許多多的難民,他們相互交談著,哀嘆著,時不時把目光放向戲台那邊。

半毀的皇城透露著衰敗,到處都是臨時搭起的棚子,那些修道者還在清理著廢墟,許多壓了好幾天的屍體隨著磚瓦木頭被一起清出來,那些血肉黏在木棒上,散發著惡臭,怎麼也剝不下來。

唯有那戲台是城中唯一明艷的顏色了。

邵小黎穿著紅色繡花的裙袂,隨著幾個少女一起走到了戲台的幕後,幕後之人一邊深惡痛絕地罵著司命那妖女,一邊感慨著天不憐見,橫禍殺人,見到邵小黎來了之後,許多人眼前一亮,紛紛擁了過來,對於這朵未被災難摧毀的美麗花朵充滿了慶幸,甚至有人已經拉著那中年婦人走到一邊,開始熱絡地磋談以後的位次和價格,給出了極為誘人的數目。

邵小黎面色平靜,就像是流亡的貴女,只是她此刻除了站得筆挺些,無論是眉眼還是姿容,看上去就像是依依的、新吐芽的楊柳。弱不禁風,惹人憐愛。

邵小黎目光微動,她在人群中還看到了幾個過去認識的人,只是那些人都沒有認出她。

一來是因為邵小黎過去時刻擔憂著私生女的身份暴露,心理負擔很大,平日里疏於打扮,這在娘親死後更為變本加厲,與寧長久同居的日子裡,她也每日穿著簡單寬鬆的衣裙,頂著亂蓬蓬的頭髮,臉頰始終素素的。

二來也是這些過往的王族同僚,在這些日子裡受到的打擊太大了。

這幾個月里,君王死了,參相廢了,他們信仰的神女到頭來竟是罪惡的妖女,而自身最賴以驕傲的靈也被搶奪乾淨,後來更是浩劫橫生,整個城市都險些被那怒浪狂流夷為廢墟。

王族之人除了一點劍術道法之外,與普通人幾乎沒有差別了。這是何其沮喪的事情。一些人哪怕在災難中倖存了下來,也在後面煎熬的日子裡瘋了。

而這一切的始作俑者就在眼前,就被牢牢地釘在刑架之上,承受著萬民的目光,只可惜他們無法施加更多的傷害在她的身上,所以對於這次羞辱性的戲曲,他們的積極性也很高。

邵小黎走著蓮步,看上去如履薄冰般小心翼翼,另一位老行家便在一旁指導著她所需的腳步,台詞和氣質。

雖然這場戲的重頭還是妖女受刑,通過責打妖女緩解一番城中苦悶壓抑的氣氛,但之前的故事還是需要走個簡單的過場。

「你的氣質要再凶一些,冷一些,你瞅瞅那十字刑架上的女人,看看那冷傲的氣度和模樣,好生體悟一下。」老戲子指著銀髮白裙的絕色妖女,苦口婆心地教導著:「總之稍後啊,先是一場打戲,這個我昨天就教過你了,你好好拿捏一番,唉,看你這模樣過去是王族的深閨小姐吧,平日里應也沒學過什麼刀劍拳腳,這確實有些難為你了。」

邵小黎聽著對方絮絮叨叨的話語,只是輕輕應了一聲知道了。

「對了,稍後你被綁上刑架之後,將會被吊到上面去,到時候你神情還是要冷一點,強硬一點,不服氣地反抗一番,這樣才能激起台下人的情緒,可別像個逆來順受的娃娃似的,你再多看看那個女人,模仿一下,難不成那禍國殃民的妖女還能是你這樣的瓷娃娃不成?」

「嗯,我心裡有數的。」邵小黎輕輕點頭,面帶微笑,儀態挑不出瑕疵。

她望向了斷界城的上空,看著司命狼狽的模樣,不由自主地回想起那個夜晚,緊追不捨的殺意每每想起依舊如刀尖頂背,那時的銀髮墨裙宛若殺神的化身,每多看一眼似都要承受烙骨熔血,魂飛魄散的鑽心之痛。

而如今這殺神般的女子卻以這樣的姿態屈辱地展現在眾目睽睽之下了。

邵小黎嘴角微微勾起,對著她露出了一個譏諷的笑。

她知道,司命此刻也看著自己。

戲台在緊鑼密鼓中搭建好了,帷幕後的人們緊張地排演著,等到好戲真正開台,已是很晚之後了,城中不斷地湧來著人,他們聚攏在台下,圍成了一個巨大的圈子,其中有王族有難民,也有瞎子和許多身體殘缺之人,人群如浪,所有人都被擠在洪流里,推搡著,高呼著。

隨著一聲響亮的鑼響,好戲終於開幕。旁白念了一段詞之後,一切便緊鑼密鼓地開始了。

邵小黎從台後出來,倒是一點也不怯場,褪去了幾分依依柔柔的顏色,無論是念詞還是出劍都清冷而乾脆,英氣勃發的身影引來了台下一陣接著一陣的高高呼聲。

「未來十年,藝樓花魁之位怕是無人可以撼動了。」許多人這樣說著,少女美麗的身影在眼中飄忽不定,那襲紅裙好似夜空中炸開的煙花,絢爛無雙,很多貴家弟子已經開始幻想著百廢俱興後的場景,到時候藝樓怕是要門庭若市了。

與邵小黎演對手戲的,是他們想像中的神明,那神明帶著面具,戲服黑紅,背上抖擻著錦旗,口中哇呀呀地叫著,看上去正義凌然。

邵小黎與他激烈地過了幾招,然後照著戲本上說著那樣,假裝不敵,被神明所傷,口中說了幾句爭鋒相對的刻薄話語之後,被擒拿住了,然後那神明開始一一列舉她的罪責,邵小黎便滿臉痛苦之色,好似對方念的是降魔的法咒。

司命看著他們戲台上的一幕,冷笑道:「呵,小孩子扮家家,人類果然弱小而幼稚,以為這便就擾亂我的道心?也未免太異想天開了些。」

話雖如此,她的神色卻更覆霜雪,愈顯寒冷。

戲曲慢慢地進行著,無聊也是無聊,司命也將視線投向那裡,看著邵小黎被一樁樁地列舉罪刑,然後被綁在十字架上。

這是戲曲的最高|潮,他們無比渴望地看著責罰妖女的畫面,也讓那正釘在刑架上的妖女看一看她未來必將面臨的下場。

邵小黎的手腳被捆在了上面,十字架上的繩將拉著她升上去,然後將是一番假戲真做的責打,這是那中年婦女勸說了許久才讓這自稱香兒姑娘的少女答應下來的事情,她說著只要今日讓滿城的人宣洩了心中的憤恨,來日她就一定是城中最紅的人,能紅過君王老爺。

邵小黎看著自己的雙腳漸漸離地,人群的歡呼聲和那些狂熱揮動的手像是在離自己遠去。

真正的金色十字架距離他們並不遙遠,黑蛇也盯著這裡,只是瞳孔空洞,像是一個沒有感情的傀儡。

她望向了司命,臉上的笑意更盛。

司命知道她此行而來必有目的,絕不只是演一出拙劣的戲,但她不明白這少女到底要做什麼?

邵小黎連同那十字架被升至了與屋樓等高的位置,屋樓的頂上,一個男子持著細長的鞭子走出,口中大喊著妖女受刑,然後向著少女玲瓏凸浮的身子上甩去。

下方人群在一瞬間喧沸,只是沒過多久,喧鬧聲戛然而止,歸於沉寂。

他們獃滯地看著上方,或皺著眉頭,或揉著眼睛,都懷疑自己看錯了。

砸向那名香兒姑娘的鞭子在空中停住了。

一隻手握住了鞭尾。

那是一隻纖美的手,那五根手指卻像是鐵鉤一般,將那鞭子緊緊地攥在手中。

紅裙的少女不知何時掙脫了捆綁。

她立在十字架的頂端,將那十字架踩得微微後沉,幾個拉著線的人險些直接脫力鬆手。而她的手中握著那截長鞭,清冷的眉目像極了當日司命立於高台時的模樣。

「這……戲文里有這段?」

「好像沒有。」

「妖女,這一定又是一個妖女!生得這麼好看,不是妖女又是什麼?」

台下議論紛紛,許多人心生恐慌,開始四散而逃,人群像是幾條衝撞在一起的溪流,飛濺起水花無數。

邵小黎看著台下,她發現,再次回到王城之時,自己的心境與過去似全然不同了,別人看著台上她出演的戲,而她看著台下,也像是在看一場戲。

她手臂一收,輕而易舉地從對方手中搶過了那條鞭子,她穩穩噹噹地立在十字架下,拂舞的衣裙像是晚雲。

「你們不是想看神女遭受辱打責罰么?戲子搭台有何意思?你們就不想來些真的?」邵小黎學著寧長久淡然的語氣,聲音蕭索若秋風。

司命微驚,她想過這種可能,不過在她眼裡,這少女只是個劍法平平的廢物,哪裡能夠真正碰到她呢?

邵小黎轉過了身,移轉去了目光。

過往數月的學劍生涯在腦海中走馬觀燈般掠過,靈氣瞬間衝破氣海,在身邊一圈圈地盪開。

邵小黎中指往袖間一勾,早已準備好的紅繩射出,猛地拉成了一根直線,甩上了那金色的十字架,紅繩遙遙地纏繞自上,邵小黎手腕一擰一拉,整個身子如壁畫飛天,借力而去。

那頭黑蛇察覺到了異動,猛然張開了滿是鋸齒的大口,向著自己撲咬而來,而那烏鴉則依舊在啄食著司命的神性,無動於衷。

邵小黎望著那衝來的巨蛇,心中悸動,那些融入血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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