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地徹天通神道開 第二百零一章 風華

寧長久再次見到夜除是在那戰結束的四天之後。

天空中有枯萎的流星滑過,砸入了荒原的深處,寧長久察覺到異動之後,立刻帶著枯枝佩著劍深赴荒原的深處,在跨越了一片毒霧瀰漫的沼澤地後,他才在一個破碎扇貝般的山谷里,於一片傾斜的枯草上方見到了夜除。

夜除如今是一個殘破的木偶,他手臂皆是黑漆漆的碳色,有著木格狀的裂紋,就像是幾根還搭在身體上的火燒木,他孤零零地掛在石壁上,那些貫穿他身體的命運之線也被燒去了大半,簡陋地掛在石頭上,像是遭遇了森林大火塗炭的蜘蛛。

寧長久到來的時候,夜除抬起了頭,他沒有五官的臉更加不辨人形,一半燒得漆黑,一半熏得深灰,離近了甚至還能聞到木頭焚燒木頭的氣味,他無力地垂著指關節,抬著頭,明明沒有眼睛,卻好像還在竭力辨認著來人。

「你來了?」夜除的聲音不知從哪裡發出的。

寧長久輕輕地嗯了一聲,踩著石壁躍上,斬去了那些糾纏著他的線,將他放到了地上,他的身體因為烈火的焚燒而蜷縮變形著,聲音也像是火場中噴出的乾燥熱氣。

寧長久沒想到夜除還活著,他想要給他穩一下傷勢,卻不知該從何下手。

「別白費力氣了……」夜除扭動著僵硬的頸關節,黑色的碎炭簌簌落下。

寧長久問道:「與你對敵的人是罪君?」

夜除嗯了一聲,答道:「他是無上的神國之主,哪怕只是投影,我們依舊不可能贏得了他。」

寧長久又問:「那他人呢?現在何處?」

夜除道:「用不了太久,他就會回來的。到時候你,我還有司命……沒有人可以逃掉的。」

寧長久道:「他憑何判我的罪?」

哪怕是神國之主,濫用權柄依舊會遭到權柄本身的反噬。

夜除慘笑道:「你別忘了,此處並非外面的世界,而是獨立的……這本就在規矩之外,罪君當然也可以不守規矩,欲加你罪何患無辭呢?」

寧長久沉默了許久,他知道若是罪君不願意自重身份,強壓罪刑,那他們根本沒有周旋的餘地。

寧長久問道:「沒有一點辦法么?」

夜除道:「他也受了傷,很重的傷,法則壓制之下,短時間無法恢複,這是機會。」

寧長久問道:「該怎麼做?」

夜除說道:「拿到命運與時間的權柄,它們交匯之後,便可以擁有斬破蒼天的力量,或許這是擊敗罪君的唯一機會。」

對於他的提議,寧長久同樣猜想到了,他沒有露出吃驚之色,只是半蹲著身體,平靜地平視著他,道:「好,說出你的條件吧。」

夜除的喉嚨口像是被石灰堵住了,聲音越來越模糊。

「救我。」他說。

寧長久問道:「怎麼救?」

夜除用哮喘般的語氣說道:「我的心被堵住了……剖開我的心,幫我把它清洗乾淨,我再告訴你後面的事……」

寧長久眉頭漸漸皺起,他的鼻尖縈繞著木頭的焦味,他看著這個被燒得不成樣子的木偶,不能理解為何木偶還有心臟。

「快。」夜除催促了一句,明明沒有口鼻,聲音卻像是呼吸困難。

寧長久拔出了鐵劍,對準了他左邊的胸膛,劍鋒覆上靈力,推刺了進去,夜除的身體猛地顫了一下,各個關節發出嘎吱嘎吱的聲音,木灰順著劍鋒落下,然後心臟的微弱律動也傳達了過來,寧長久用劍剖開了他的胸膛,看到了一顆跳動的心臟。

寧長久剮出了那顆心臟,夜除如遭電擊,腦袋無力垂下,像是一具屍體。

心臟突突地跳著,它的表面被焦黑色的焦木填滿了,泛著油漆般的亮光,上面裂紋溝壑無數,隱隱有黏稠的液體從中滲出,散發著難聞的惡臭。

寧長久在附近的岩石下尋到了泊泊流出的暗泉,他用靈力小心震碎了心臟表面的污垢,再引水沖洗,表面的污垢滌盡之後,寧長久忽地咦了一聲。

它並非普通的心臟。

它生得晶瑩剔透,其間的血絲像是一條條月老的紅線,安靜地凝於其間,它的表面,還生有數個玲瓏的竅孔。

「這是七竅玲瓏心!」劍經之靈按奈不住,驚呼出聲:「傳說這個世界上有一種無面人,他們的七竅不在臉上,而是都生長在了心上,我原本以為這只是傳說,沒想到竟是真的。」

寧長久亦知曉七竅玲瓏的故事,他想起了夜除化作木偶時空白的臉,心中恍然。

劍經之靈看著它,顫聲道:「傳說只要吃了七竅玲瓏心,就可以輕而易舉地跨過五道的門檻……許多年前有個暴君,國家危亡,有忠臣進諫,他不聽諫言,於王庭剖開他的心臟,那一顆心便是七竅之心,此心為暴君身邊的一個妖狐吞食,那妖狐頓生九尾,邁入五道巔峰,蟄遁火山不出。」

寧長久看著手中跳動的心臟,輕輕搖頭:「我不相信這些機緣。」

劍經之靈嘆了口氣,知道若是十二年後,他那劫難真的逃無可逃,那麼一切機緣確實皆是枉然。

寧長久帶著這顆心臟回到了夜除的身邊,將心臟塞回了他的身體里,夜除原本頹然垂下的四肢重新恢複了力量,只是他胸膛上的切口無法彌合,所有人都可以看到那胸腔中膨脹收縮的心。

夜除扭過了些頭,他雖然沒有五官,但寧長久可以感受到他的微笑。

「幸好你沒有吃下去,當年那頭狐妖的下場可不好。」夜除艱難地伸出碳化的手,捂著自己的心口,道:「通劫峰下,魂魄剝盡,炮烙熔骨,剖腹剁屍……這才是七竅玲瓏心的歸宿啊。」

寧長久沒有什麼反應,只是淡淡道:「我不喜歡吃內臟罷了。」

夜除也笑了,道:「你這樣的人,或許真有機會贏他。」

寧長久道:「我要怎麼做?」

夜除看了一眼他身邊環繞的那片鴉羽,並未覺得奇怪,認真道:「靈,把我和司命收作你的召喚靈,你就可以同時擁有命運和時間的力量。」

寧長久眉頭微挑,他在離開時淵的第一日,便見過那份靈契,它們就像是更強大的後天靈,可以隨時喚至身邊,與自身境界相連,就像是骨頭中生長出的鋼鐵刀劍。

寧長久疑惑問道:「人也可以與人立契?」

夜除解答道:「我們不是純粹的人,我是木偶,司命是瓷人,某種意義上,我們也是胎靈之淵中,爬出的靈……」

這也是目前唯一有機會戰勝罪君的辦法了。

寧長久道:「如何立契?」

夜除咳嗽了幾聲,他渾身想要站起,但火燒木般的身軀卻怎麼也無法平穩,他虛弱道:「按照時淵召靈的契約就好,到時候我們將與你共生……這是無法斬斷的羈絆。」

寧長久不相信他口中無法斬斷的說法,他甚至已經料想到,決戰之後,夜除與司命極有可能會背叛自己。

「惡龍在前唯有養虎為患作為反擊了啊。」劍經之靈振振有詞道:「先把這隻病虎降服了,我們再去斷界城把那隻白虎也收了。」

寧長久不太想理會劍經的調侃。

「先帶我回去。」夜除虛弱地說完這句,頭再次垂下。

寧長久帶著夜除翻山越嶺,他們最後跨過了一條埋著石獸的河流,寨子便在這條河的後方。

邵小黎出門迎接,她看到他背上背著的木偶,第一反應還以為是老大給自己買了新玩具,剛想嬌羞一下,便見老大把那木偶仍在了地上,邵小黎瞥見了那胸膛處跳動不止的心臟,胸口處也隱隱抽痛。

寧長久把邵小黎拉到了一邊,神色嚴肅,鄭重其事地囑咐了許多話語,邵小黎的臉色很是精彩,她不敢置信地看著寧長久,用手指指著自己,充滿了不自信。

寧長久嘆了口氣,揉了揉她的腦袋,大有組織只剩你一個人了,所以這個任務只能安排給你了的感覺。

臨危受命的邵小黎立得筆直,面帶苦色。

夜除再次醒來的時候,手腳依舊無法動彈,只是看上去精神了些,他環顧屋子,看著血羽君收攏著翅膀立在床頭盯著自己,而寧長久則在屋檐下修鍊著修羅神錄。

夜除沒有出聲,只是扭過頭出神了看了一會兒,等到寧長久完成了一個周天循環,他才緩緩開口。

「原來你一直在騙我啊。」夜除輕輕笑了起來,哪怕他已與神國之主戰過,心思豁達,甚至生出死而無憾之感。但此刻他依舊無法抑制心中的震驚:「修羅神錄八十一式,原來你早就修完?你這樣的人,到底是什麼來頭?」

寧長久睜開眼,道:「你不一直也在騙我么?」

夜除慘笑道:「可你修鍊得比我更快啊……我非但沒有騙過你,此舉還被罪君列為罪證,險些因之而死。」

「聰明人總是會被自己的聰明所害。」寧長久隨口應了一句,直奔主題道:「事不宜遲,立契吧。不知罪君什麼時候會來,這片黑羽始終鎖著我,只要罪君出現,他是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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