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地徹天通神道開 第一百九十四章 白裳望淵 黑裙負劍

寧長久讀完了所有的書卷,油燈還在燃燒著,豆大的焰火照得他明暗不定。

他合上了最後一本,然後將北冥神劍的內容融匯到了其中。

所有的功法在神識中串聯,匯成了完整的一本。

那是夜除口中的修羅神錄,也是前一世不可觀中的天心經。

天心經是觀中所有弟子入門時必修的心法,寧長久十六歲之前所修便是此經。

只是如今他雖轉世,但不可觀蒙在記憶上的面紗仍在,他的大部分記憶依舊是隱於海水中的冰山,只有看見,才能真正想起。

如今記憶的封印像是一點點解凍,天心經的全貌重新撥開雲霧,展露於自己面前。

這種功法他是再熟悉不過的,如今重來,他也相信自己用不了太多的時間。

只是……為何斷界城的最強道法與過去師門所傳授的入門心法一模一樣?

難道說……

幽暗的房間里,寧長久微微抬頭,視線與那粒焰火相撞,火焰便在眼眸的深處燃燒起來,瞳孔中央像是飄滿了塵埃的霞。

他不由自主地想起了斷界城的故事。

國主被斬去頭顱,身軀化骨,接著神國隕落,位格跌墜,神官與天君盡數被放逐至這方世界,一同而來的,還有斷界城的子民,於是一場歷時七百多年的跋涉終於開始……

所有人都想要出去,普通人篳路藍縷,開疆拓野,淪落的神明則想要吞噬彼此,完整權柄,飛升而歸。

那這一切的始作俑者又是誰?

斷界城七百年前有神女降,引族人來此空城,賜予了王血和八十一本秘籍……

這位神女會不會就是……

寧長久的手不由自主地捏緊成拳。

前一世里,他並沒有意識到自己的強大。

如今回想起了,他才知道自己上一世僅僅二十四年,便險些修鍊到天君與神官的境界層次,而他的師兄師姐們,甚至比他更強。

但即使如此,他在師尊的劍下依舊像是一隻待宰的羔羊,沒有任何的反抗能力,那穿胸之劍像是可以跨越時間的隔閡,每每想起,他都像是那輪圓滿大月之下顫抖不已的妖孽。

那師尊該是強大到了何種層次?

或者說,她其實就是十二位國主之一,而不可觀,實際上是一座真正的神國?

這個可怕的念頭在他腦海中浮現,揮之不去。

他想起了每一位師兄師姐,想起大河鎮上那些「素樸」的鎮民。

不可觀隱於那大山的山腰,山上山下皆是群霧繚繞,不可見其高,不可知其遠,如頂天立地的神柱,托擎著上下兩方的混沌。

師父……你到底是什麼人呢?

還有師兄師姐,他們知道么?還是全觀上下,只有自己這一個關門弟子始終蒙在鼓裡?

他想了許久才慢慢閉眼。

油燈掐滅,光線被盡數抽走。

他看著漆黑一片的屋子,如同看著夜除所預示的命運。

他站起身子,向著屋外走去。

出乎他意料的是,屋外還有劍氣破風的聲響。

他立在門口,看見換上了一身荊釵布裙的邵小黎還在院子里練劍,她那身心愛的紅裙早就整整齊齊地疊好收好,唯有出行之時才會換上。

此刻她衣著素樸,面容素雅,頭髮高高地扎了個馬尾辮,隨著練劍的動作一甩一甩的。而她出劍的動作也越來越颯爽,抽劍也與出劍一樣乾脆利落,平滑是迎面的風,迅捷如疾掠的電,給人一種這一劍刺破敵人心臟折回之時,甚至不會在劍鋒的寒鐵上留下一滴鮮血。

寧長久恍然有種回到天窟峰,看雪崖劍坪上寧小齡練劍的感覺。

最後一劍練完。

邵小黎將劍收回鞘中,她身子發熱,手指捏住了領口,抖了抖衣裳,然後伸手拭去了額角的汗珠,她回頭之時,視線忽地一凝,才終於看到了立在屋檐下的寧長久。

「老大。」原本身子有些放鬆的邵小黎立刻立得端端正正。

寧長久問道:「你怎麼還不睡?」

邵小黎道:「老大不也沒睡么?」

寧長久看著她,認真道:「你的劍已經很好了。」

邵小黎輕輕搖頭:「我總覺得還差點意思。」

寧長久解答道:「你的劍還未真正地飲過血,缺乏殺人的決心,不過這也不是一朝一夕可以練成的,你不用太過在意。」

邵小黎輕輕點頭。

寧長久走到她的身邊,道:「快去睡吧。」

邵小黎搖頭道:「我睡不著。」

寧長久問道:「是在擔心司命么?」

邵小黎嗯了一聲,道:「這已經一個月了,我總覺得她要來了。」

寧長久安慰道:「放心,有我在。」

邵小黎憂心忡忡道:「老大呀,萬一我們打不過怎麼辦呢?我可還是黃花大閨女呢,都還沒有嫁人的……像這個什麼神王啊神後的,他們天天念叨,聽上去怪羞的。」

說話間,她小臂彎曲,雙手交握於胸前,掌心相抵微微擰著,身子也像是被微風吹動的幼苗,不安分地輕晃了兩下。

寧長久面不改色,沒有回應。

邵小黎等不到回答,嘆了口氣,將腰間的劍鞘系得更緊了些,默默地走在他的身後,輕聲道:「老大可真累呀,又裝聾又裝瞎的。」

寧長久腳步微停,淡淡一笑,對著邵小黎的腦袋拍去了一掌。

不同於四個月前,邵小黎這一次反應了過來,她已經來不及後撤,所以只是向後傾了些身子,想要讓面頰貼著這一掌划過,與此同時,她以掌上撩,自寧長久的臂下斜穿而上,想要逼對方回防,給自己爭取一些時間。

寧長久輕輕咦了一聲,出招的手倒是真慢了一點。

這短暫的時間裡,邵小黎雙腳死死抓地,腰肢向後彎曲,長發垂落,瞳孔中,寧長久的這一掌無限放大,佔據了所有的視線,她強壓下了心中的慌亂,一拳向他的手掌撞去,砰然一聲里,邵小黎的身子被掌力反衝,腳步不穩,腰肢也已撐到極限,向著地面上倒去。

但這一倒雖落了下風,卻確確實實地躲過了寧長久的一掌籠罩範圍,寧長久的掌落了空,他自己也愣了愣,然後卸去了手上的力道,半蹲下身子,向著倒在地上的少女伸去了手,笑道:「起來吧。」

邵小黎睜大了眼睛,她一口氣這才落了下來,胸脯劇烈著起伏了一番,終於意識到自己躲過了寧長久的這一掌。

四個月前,老大要自己隨他學劍時怎麼說的來著……

她覺得有些眩暈,連忙也伸出了手,握住了寧長久的手。

寧長久的手不似她那般綿軟,卻給她一種莫名的心安。

邵小黎從草地上起身,拍了拍衣裙上的塵土,平復著喜悅的思緒。

寧長久看了一眼她掌緣因為長期練劍而磨出的白色小繭,憐惜地拍了拍她的腦袋,他看著她臉上藏著的笑容,問道:「什麼事這麼開心?」

邵小黎仰起頭,說道:「老大忘了一開始練劍時候,你的承諾了嗎?」

寧長久當然記得,那時候他說,邵小黎什麼時候接下這一掌,就算是出師了。

時間過得如此之快,當時被這虛晃一掌嚇得站都站不穩的少女,如今竟也可以做出靈巧的應對了,最後雖然結果有些狼狽,卻也勉強算是躲過去了。

「嗯,恭喜小黎,出師了。」寧長久說道。

邵小黎得到了老大的認可,笑靨如花,說不出的喜悅。

寧長久好奇道:「你這麼高興做什麼呀?」

邵小黎說道:「這樣以後我們就沒有師徒名分了呀。」

寧長久問道:「師徒名分有什麼不好的么?」

邵小黎言之鑿鑿道:「當然不好呀,書上說一日為師終身為父,師父與徒弟之間可是有倫理綱常的,做起很多事情都不方便的,也只有一些沒有德行,不要臉的人才會對自己的師父啊徒弟啊起念頭,斷界城就有許多這樣的,假借師徒的名分,實際上卻一點學技藝的心思都沒有,只是為了套個近乎,然後伺機下手,這樣子是不對的,小黎和他們就不一樣,我每日勤勤懇懇修鍊,就是為了早日出師,換取一個自由之身,老大呀……要是你之前對這方面有什麼顧忌的話,現在就不用有心理負擔了。」

邵小黎低著頭,侃侃而談著,越說到後面,聲音便也越來越小,臉頰紅撲撲的。

只是她不明白,自己一個女孩子說了這麼多,為什麼老大一點回應都沒有呀。

終於,她鼓起勇氣抬起了些頭,卻發現寧長久冷著臉,五官僵硬,神情似乎不太友善……

「老大,怎麼了呀?」邵小黎不知道自己哪裡說錯了。

寧長久平靜了看著她,強行擠出了個微笑,道:「沒有,你說得很對。」

終於把邵小黎按回床上睡覺之後,寧長久一個人來到了屋外,想著少女方才的一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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