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地徹天通神道開 第一百九十三章 絕地走來的少年

斷界城無過隙白駒,時間卻依舊一刻不停地流逝著。

轉眼之間,又是一個月。

城中的溫度也不停下降,晝短夜長。

斷界城在持續了半個月的混亂之後終於安定了下來,原本隱於幕後的司命以神女降世的姿態走出星靈殿,穩固秩序。

她生著一張傾國傾城的臉,身姿優雅,氣質尊貴,她美到沒有任何人懷疑她,都將她的話語奉為神諭。

新的君王還未推選上任,參相便暫時代政,司命則於曇花一現的露面之後再次隱於幕後,維持大局。

她原本是不想理會這人間瑣事的,但斷界城畢竟藏著她法則的根本,她需要維持城池穩定,然後讓他們從時淵中給自己帶來更多的靈。

城中所有的王族之人,在她眼中不過是挖礦者,最後都會淪為她的嫁衣。

而她則幽居於星靈殿,每日沐浴數次,想要洗去那一夜沾染的灰塵血垢。

沐浴之外的其餘時間,她便始終坐在晷針上修行,打磨自己的道法和權柄,推算寧長久他們的動作和夜除的計畫。

她猜想到寧長久也是神明轉世,擁有成為修羅的潛質,雖然寧長久自己卻未必知道這件事。

可若是真讓他練成修羅神錄,後果不堪設想。

不過無論是他還是夜除,修鍊此法都需要大量時間,哪怕自己為修羅,她也覺得至少需要一年。

如今她的全部傷勢皆已痊癒,寧長久最後的一劍甚至給她道心增添了許多感悟,她自認若再面對那一劍,自己是絕不會令其近身的。

此刻她所猶豫的,是繼續入冰原追殺他們,還是抓緊完成自己的計畫,與他們進行一場時間上的賽跑,看看到底誰更勝一籌。

她是掌管的時間的神,她不認為自己會敗。

……

……

第一日清晨,蘇煙樹回到了雪峽。

峽谷寂靜,風雪也不像平日里那般猛烈,洞窟的門口,旗幡孤獨地飄飛著。

蘇煙樹背著八十本秘籍踏入了洞窟里。

巨大的古戰場像是呼嘯著奔入瞳孔的馬群。

那個象徵著命運的巨大儀器天柱般矗立著,如一柄等待了萬年的劍,它的塔尖上,星圖變幻,瑩瑩流光。

而命運的儀器下,夜除坐在乾與坤兩道爻象的中央。

他穿著一身乾淨的法袍,依舊是天神般俊美的模樣,只是那張臉看上去失去了許多的生氣,更像是一個光芒漸漸黯淡的雕像,他半睜的眼睛裡,一隻眼睛就像是熄滅的太陽,而另一隻也像是染著太陽餘燼的落輝。

蘇煙樹的心微停了些。

她緩緩走到他的身前,半跪在地,注視著夜除胸口幾乎將他劈成了兩半的劍痕,顫聲道:「這……這是怎麼了?」

夜除也看著自己的傷口,這傷口一邊癒合,一邊開裂,他的權柄和力量自豁口緩緩地流逝著。

他微笑著開口,道:「受了點傷。」

「誰做的?司命么?」

「嗯。」

「那該怎麼辦?我要怎麼做才能救你?」蘇煙樹焦急道。

夜除風輕雲淡地笑著,說道:「這裡原本是一座完整的高山,後來它被劈成了兩半,成為了裂谷,永遠也不可能彌合……我就像是這座雪山。」

蘇煙樹聽著他的話,知道他沒有與自己玩笑。

但她無法接受這樣的事情。

她這麼多年於藝樓獻歌賣舞,白日里耽於聲色,夜色中臨窗茫然,她那時便一直在悄悄掰算著他們約定好的日子,那是她生命里最大的盼頭。

而今日,她終於熬盡了一切,回到了這座雪峽來見他,這本該是苦盡甘來……她如何能接受對方死去呢?

爆竹聲中一歲除,歲與除本就是該挨在一起的呀。

蘇煙樹知道他改變過許多人的命運,所以她不相信,道:「你可以為自己改命,對么?」

夜除看著天上稀疏落下的雪,金色的長袍像是被雪澆滅的火。

他看著蘇煙樹,微笑道:「我愛一個人,就會愛她的一生。」

蘇煙樹不知道他為什麼這麼說,只是一想到在自己之前便有數位重歲了,她心裡便隱隱刺痛。

她們都是非常美麗的女子。

她點了點頭,道:「我知道的。」

夜除說道:「今日我一直在等你回來。」

蘇煙樹將那一大摞秘籍放在眼前,道:「我帶著它們回來了……這裡一共八十本,司命那女人有堤防,所以缺了一本,不過那一本恰好邵小黎有,她沒有回到城裡。」

夜除看著那一摞書,淡淡地笑了笑,道:「你做得很好,我有禮物要送給你。」

「禮物?」蘇煙樹微微疑惑。

夜除攤開了手,他的掌心有縷縷白氣冒出,那些白氣糾纏著,收緊著,像是一個毛線團,最後所有的白氣凝為一體,化作了一粒珍珠大小的圓球。

「服下它。」夜除說道。

蘇煙樹還是不明白:「這到底是什麼?」

夜除微笑著看著她,笑容似春風和煦。

蘇煙樹接過了那粒珍珠,吞了下去。

接著,像是有什麼東西在體內炸開,原本氣海的位置被撕碎,掀翻,隨後這顆珍珠將其取代,蘇煙樹覺得自己的身體也隨著氣海消失了,只留下一粒冥冥渺渺的感知,那粒感知懸浮於空,像是一切的中心點,接著,以她的感知為點,一切重新展開,化作了她的模樣。

她睜開眼,看著自己的手臂和身軀。

身軀完好,裙裳如初,痣和胎記也都在原來的位置,一切似還如常。

但她卻覺得,自己在不知不覺間已經歷經了天翻地覆的變化了。

「這是我這些年收集的時間,其中大部分都給你了,我只給自己留了一年。」夜除微笑著說道。

蘇煙樹大驚失色:「你瘋了?你這是要做什麼啊?」

說著,她把手指伸入口中,想要催吐,將那粒珍珠吐出來。

夜除握住了她的手,微笑著搖了搖頭,說道:「這是我送給你的禮物,從此以後,你可以替我鎮守在這片雪峽里,但這片雪峽不會束縛你,你可以去任何你想去的地方,只是遺憾,我不能陪在你的身邊了。」

蘇煙樹定定地看著他,好一會兒之後才說道:「你這是要死了嗎?」

夜除微笑道:「我方才與你說過雪峽裂谷的道理,但雪峽裂谷並非是真正不可合攏的……也許許多年後,這一切再次崩塌,雪山成了大湖,若干年後,也許大湖中就會再拱起一座完整的山。」

蘇煙樹模模糊糊間聽明白了他的話:「你是要死而復生?」

夜除說道:「不破不足以立,我如今所擁有的權柄遠遠不如司命,她可以來雪峽之外,我卻不敢靠近王城,總有一日,等她收納了整個斷界城的權柄,我就一點機會都沒有了。」

他看著蘇煙樹妝容模糊的臉,繼續道:「你不要當我是死了,當我是走了,以後我或許會回來,也或許不會。」

蘇煙樹流下了清淚,淚珠滾落雪地,凝成了一粒粒晶瑩的冰珠。

「我陪你走吧。」她說。

夜除說道:「我要去一個很遠很遠的地方。」

「哪裡?」

「這個世界的盡頭,也是這個世界的開始。」夜除說道。

「這個世界……有盡頭?」蘇煙樹微微吃驚,旋即堅毅道:「天涯海角我也願意陪你去的。」

夜除看著眼前天真似小姑娘的女子,沒有解釋太多,只是道:「我們追逐的都是永恆,如果最終達不到永恆,那麼哪怕一千年的廝守也沒有意義。」

蘇煙樹怔怔地看著他笑容不滅的臉,覺得眼前這個讓自己魂牽夢繞的男子這樣的陌生。

蘇煙樹道:「那你什麼時候回來見我呢?」

夜除說道:「短則三月,遲則一年。」

他給自己留下的時間也只是一年,一年後若事不能成,便是無期了。

蘇煙樹還想說話,夜除卻支著破損的身軀起身,他說道:「最後的時間了,陪我一起看看書吧。」

他們一起閱覽了那八十本秘籍。

蘇煙樹本就看不懂,此刻淚眼模糊,更是連字跡都無法辨認了。

夜除讀完了那八十本秘籍,牢記於心。

「原來如此。」他微笑著開口:「能寫出這等神術秘訣的人,當真是世上獨一無二的天才……」

他欲言又止,眸中的餘暉漸漸淡去,帶著跨越了上千年的緬懷。

他站起身子,看了一眼身後矗立著的命運之塔。

司命曾經笑話過許多次,說他沒有勇氣給自己看命。

這最後的時間裡,他想看看自己的命運。

他撥弄著這個儀器,寫入了自己的生辰八字,接著一切開始轟隆隆地轉動起來,命運的邏輯一層一層地向上推演,在繁與簡之間不斷變化,最終於塔尖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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