斷界城,狼煙還未點起之前。
王宮匍匐在黑夜裡,前方的廣場上空無一人,城牆四四方方地聳立著,上面還立著守衛,火把有時安靜地燃燒著,有時來來回回地移動。
蘇煙樹就看著這樣的皇城,火紅的衣裙在夜風中拂起,裙袂上的凰鳥似早已安眠。
「我不喜歡這裡。」她忽然開口,話語輕柔:「這裡就像是一個囚籠,我自從來了之後,每日只是歌舞飲酒,強與君王笑顏,這些天我實在倦了,我們走好么……桃花只應報與春開,而非賞花之人。」
她的身後,黑夜似是逐著她的話語揚起了波瀾。
「你想與我走么?」一個聲音自身後響起。
隗元抱著刀走出了黑夜,走到了她的身後,看著她的背影。
蘇煙樹目光垂下高樓,嘆息聲遙如城牆上的火把:「你連劍都沒有了,怎麼帶我走?」
隗元看著懷中的刀,微微低下了頭。
一個月前,他與君王一戰,將劍輸給了他。
這三個月是他一生中最壓抑的三個月。
許多個夜晚,他都覺得這黑暗像是一場火,不停地焚燒著他的尊嚴,讓他徹夜難眠。
他本該是斷界城的英雄,此刻更應去開荒辟野,將旗幟插上冰原,然後前往更遠的地方,直到見到真正的光明。而今日,城門開了,他也未受任何禁制,但他卻沒有選擇離去,依舊守在這裡,寸步未離。
他所守的,也是自己的尊嚴。
隗元說道:「我會殺了他的。」
蘇煙樹無奈地笑道:「三個月前你贏不了他,現在也一樣,你會死的。」
隗元看著她的眼睛,認真問道:「你真的希望我帶你走么?」
「當然希望……」蘇煙樹的笑容越來越淡,她話語輕如羽毛:「這三個月的時間裡,你覺得我快樂么?」
隗元眉頭皺緊,神色難掩痛苦:「我也不快樂,哪怕你就在我眼前,我也一點無法快樂。」
蘇煙樹移開了視線,望向了更遠的方向,道:「帶著滿城的人走出去,不是你一直以來的願望么?」
「現在不是了。」隗元搖頭道:「我只想帶著你走出去,我們再也不要回來。」
蘇煙樹問:「可他來追我們怎麼辦?」
隗元道:「我會護著你。」
蘇煙樹慘然一笑:「可你根本不是他的對手。」
隗元再次沉默,三個月來的種種沖得他胸腔內焰火如怒浪掀起。
蘇煙樹道:「你一個人或許殺不掉他,可還有我呀。」
隗元道:「但你根本不會修行。」
蘇煙樹沉吟片刻,忽然說道:「我知道整個斷界城最強的武功秘笈在哪裡。」
隗元的眼睛微微亮起:「什麼?」
蘇煙樹在閣樓上走著,手指輕輕拍打欄杆,回憶道:「王宮之中有個書閣,那書閣中藏著城中所有王族的修行秘籍,而那些秘籍原本就不是分散的,事實上,它們可以糅合為一本書,而若將那本書修成,就可以聚合滿城氣運,成為真正的天下第一。」
隗元想起了一些事。
王族中每個人修行的道法幾乎都各不相同,共有八十一種,隨機而分。
他修行的功法名為九幽經,與他修行同種功法的僅有三人。
九幽經很強大,修鍊此法的人可以很好地隱匿氣息,於黑夜中殺人。但他始終覺得這功法的頭和尾有問題,似是與整本書的主旨不相稱。不過他也從未深想。
此刻蘇煙樹的話語一下點醒了他,他忽然意識到,自己的九幽經有可能是不完整的。
但八十一種道法融合為一的想法太過匪夷所思,他一時間也無法接受這種說法。
「你是怎麼知道的?」隗元忍不住問道。
蘇煙樹沒有回答,只是淡淡地笑著,道:「今晚是最好的機會,只要拿到了那個道法,我們就可以一起離開,修成絕世的神術,到時候就不用害怕任何人了。」
隗元看著黑夜中極美的她,心中泛起了一絲警惕,他問道:「為什麼一定要是今晚?」
蘇煙樹說道:「因為真正掌管王城的,不是君王,而是一個叫司命的女人,今夜她不在城中……若是等她回來,我們可能永遠也走不了了?」
「司命?」隗元從未聽說過。
蘇煙樹道:「信不信由你,這些,都是君王無意間說與我的,他是那麼自負啊,覺得沒有人敢背叛他。」
隗元沉默了許久,說道:「可君王在書閣附近。」
「你這麼害怕他么?」
「不怕……你真的愛我么?」
「我不愛君王。」
如今爭奪她的男子只有他們,不愛君王,愛的當然是他。
隗元陷入沉默,沒有深問。
「滿城的人都知道我們要成婚,這還不夠么?」蘇煙樹楚楚動人地笑著,道:「遠走高飛,這本就是我們說好的事情,你若不願去,把刀給我,我去王宮見他。」
隗元看著她划過臉頰的清淚,再也不忍多問。
「你等我回來。」他抱著刀轉身離去,很快消失在了夜色里。
蘇煙樹看著他離去的背影,眼神重歸淡漠。
隗元最終未能成功地潛入書閣,王宮之中,刀與劍撞在了一起。
蘇煙樹站在閣樓上,目光遙遙望去。
某一刻,王宮中所有的燈齊齊地亮起,像是燒起了一場大火。
蘇煙樹看著那明亮的顏色,輕輕唱起了藝樓中的曲子,神色悠悠,隨後於蒼涼的風裡飄散。
她再次見到隗元是在王宮裡。
那時候的他已是一具冰冷的屍體了。
君王坐在王座上,龍袍上有一道明顯的裂口,裂口裡滲出了血,將那金色的長龍染成了赤鱗。
蘇煙樹跪在王殿的地面上,低垂螓首,戰戰兢兢,紅衣下的身影好似一株依依的楊柳。
「王上,他……他什麼時候來的?」蘇煙樹微微抬起視線,想要看君王一眼,卻又倏地飄忽而下,看著自己衣袖間緊握的雙手,肩膀窄窄地收著。
君王看著她,想要扶她起身,但胸口傳來的痛意卻讓他冷靜了一些,他問道:「你什麼都不知道?」
蘇煙樹輕輕搖頭,道:「他……什麼也沒與奴家說呀。」
君王繼續問道:「他就沒有表現出什麼異常?」
蘇煙樹蹙著眉頭回憶道:「今天他一直依在門口,望著窗外,也不知在想什麼。」
君王嘆息道:「是我的不對,不該讓他做你的護衛,害得我們斷界城白白損失了一個最強的劍客。」
蘇煙樹輕輕搖頭:「奴家也沒想到他膽敢來行刺陛下。」
君王道:「愚勇而已,我殺他只用了三劍。」
蘇煙樹嗓音婉轉道:「陛下威武,一個劍客又算的了什麼呢?陛下才是斷界城千秋萬代的王。」
君王眯起眼睛看著她,最後問道:「他真的什麼也沒與你說?」
蘇煙樹一下子緊張了起來,她跪倒在地,額頭輕輕觸及地面,然後道:「是說了一些事,只是……」
君王明白她的意思,他屏退了其他人,然後自王座上走下,微蹲下身子,扶著蘇煙樹的肩膀,讓她起身。
蘇煙樹盈盈起身,不敢正視君王。
君王道:「現在可以說了?」
蘇煙樹立著,有意無意地傾身向前靠了靠,道:「此處……奴家害怕。」
君王微笑道:「那我帶你去更隱秘的地方。」
蘇煙樹垂頭,羞赧一笑,跟上了君王的腳步。
王殿的寢宮裡,燈火幽暗,蘇煙樹披著薄薄的衣裳,端坐在床沿上,終於開口道:「隗元與我說,他知道了天下最強道法的所藏之處,奴家只當他是玩笑話,沒想到他真的去尋了。」
君王面帶微笑,饒有興緻道:「最強的道法?說來聽聽。」
蘇煙樹猶豫了一會兒,自嘲地笑道:「他的話語太過天方夜譚了,他與奴家說,這城中所有的功法,原本是完整的一本,只是不知出於什麼原因,分裂成了八十一份,他說只要將這八十一本心法拼湊完成,就可以成為天下第一了。」
君王臉上的笑容卻漸漸地淡去:「誰與他說的?」
蘇煙樹被他的神情嚇得微微後退:「奴家哪裡知道呢?」
君王的神情更冷,自語道:「難道是重歲?」
「重歲?」蘇煙樹嚇了一跳:「難道它還在城裡?」
君王搖頭道:「這也是我的心結。」
蘇煙樹試探著問道:「莫非……隗元說的是真的?」
君王看著佳人水光盈盈的眼睛,也未隱瞞,自傲道:「那是當年九天神女留賜予我們的東西,共有八十一本,那是真正的神物啊……這般重要的東西,自然不會放在書閣之中,呵,你可以用你這顆玲瓏的心思猜猜那些功法神卷都在何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