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地徹天通神道開 第一百七十一章 時淵

「你終於醒了?」

一個聲音在心底響起。

寧長久緩慢地睜開了眼。

天上落下的光線照進了他的瞳孔,時間像是隨著光的到來一點點恢複了流速,寧長久看著那個灰濛濛、隱隱透亮色的穹頂,意識終於一點點地蘇醒了。

他白衣上的血跡已經乾涸,身體上的傷口也結上了痂,那些被打磨得極為精細的沙粒包圍著他,他的半個身體都陷在了裡面,像是一具埋著的化石。

寧長久捂著腦袋,艱難地從地上爬了起來。

說話的聲音來自他的體內,聲音分辨不出性別,寧長久想了好一會兒,才想起那是劍經之靈的聲音。

「這是哪裡……」寧長久咳了幾聲,從地上的細沙間掙扎著起身,他頭痛欲裂,腦袋像是被毒針穿過,刺痛不止。

「你真撞傻了?」劍經之靈沒好氣道:「這是深淵之底!你和那個老頭子還有那條蛇,一起掉進來的。」

「老頭子……」寧長久想了一會兒,南荒之中,最後一幕閃電般沖入了腦海,翰池真人的放聲狂笑,跌落平面的九嬰之首,滿臉淚水絕望嘶喊的陸嫁嫁……這些畫面揮之難去,一經想起,便夢魘般不停回放著。

半晌後,寧長久才終於平復了心境。

「翰池真人和九嬰……去哪了?」寧長久問。

劍經之靈聲音幽寒,「看你後面。」

寧長久感到了背後有涼意傳來,他一點點轉過了身體。

少年瞳孔一縮,手立刻搭在腰間,想要拔劍,短暫的摸索後卻什麼也沒有搜尋到。

他的眼前,一雙枯萎的、滿是褶皺的瞳孔正盯著他,懾去他所有的目光。視線從中抽出之後,寧長久才看到它的全貌,那是一條渾身乾枯的大蛇,它像是在烈陽下曝晒了幾百年,皮膚間沒有一絲一毫的水分,原本鵝卵石般紋路的鱗片,此刻也像是甲魚燒乾後的殼,這些鱗片還一齊向著裡面凹陷著,整個身軀看上去就像是癟了氣的皮球,可以想見其中的血肉也幾乎腐爛殆盡了,而那些裸|露出的,鋼鐵般堅硬的骨骼,也慢慢地變成了細沙,漸漸地與這平整的沙面相融。

「這是……」寧長久緩緩吐出了一口氣:「九嬰?」

說完之後,他這才注意到那兩個瞳孔之間,有著一個腐爛的肉瘤,肉瘤上還有衣裳的碎片,那是翰池真人異變死去的屍體……

深淵之底沒有無頭的神明,等待他們的不過一片荒蕪得沒有邊際的沙漠,這個沙漠中殘留著時間的法則,時光的偉力里,九嬰的屍骨不知度過了多少歲月,連帶著那個瘋狂的念頭風化成灰。

它們一起腐爛、坍塌、化作流水般的細沙。

「嫁嫁……陸嫁嫁呢?」寧長久心臟再次收緊,雖然最後一刻,他斬出一劍,切斷了她所抓著的九嬰之尾,但以陸嫁嫁的性格,極有可能會跳下來的,若她跳下來……

寧長久腦海中泛起這個恐怖的念頭。

他知道,眼前的九嬰屍骨雖然與自己同處一處,但實際上,他與這具九嬰之間,相隔何止百年?

劍經之靈冷笑道:「擔心有什麼用,你哪怕現在活著,你又能走出這裡嗎?」

寧長久沉下了氣。

他向著四周望去,看著冥冥茫茫的天幕和無窮無盡的沙海,只是默默期盼著陸嫁嫁不要下來。

「我為什麼還活著?」寧長久看著自己的手,他的皮膚只是有些乾燥,絲毫沒有腐朽的痕迹。

劍經之靈道:「我也奇怪,你為什麼這麼命大?」

寧長久搖頭道:「這不是命好就能解釋的。」

劍經之靈贊同道:「所以我更好奇了,你到底是什麼來歷?」

寧長久緘默不言,他漸漸想起了過往在書閣看書時,所讀到的關於南荒的記載。

經歷了臨河城之後,他為了探究南荒深淵的來歷,閱讀過許多相關的典籍,甚至有傳說,諭劍天宗的祖師也曾經下過深淵,留下過相關書卷。

而那位祖師是五道之上的高人。

唯有具有神格或者五道之上的修行者才能被深淵接納,寧長久也想到了這段記載,默默地念了一遍,然後他起身向著四周望去,身下的沙子太細太軟,每走一步腳都會陷入沙地里,要費很大的力氣才能抽出。

他來到了九嬰的屍骨前,看著它的褶紋無數的瞳孔,那瞳孔之間,還插著一柄銹跡斑駁的劍。

那是仙劍明瀾。

這柄劍也破舊得無法使用,他手指抹過劍身,上面的細銹便像是雪一樣落了下來。

寧長久拔出了劍,拔劍的過程里另外半把直接折在了九嬰的瞳孔里。

「救命啊!救命啊!」

在寧長久拔出劍的時候,劍身之中傳來了大聲的呼救。

「血羽君?」寧長久皺起了眉頭,想起了曾經封存在這把劍里的妖雀,道:「你還活著?」

「寧……」血羽君聽到了聲音,激動得渾身打顫:「寧長久……不不,寧大爺!大爺您就是上天派來救小的的嗎?啊……我……我要死了,快救我出去。」

寧長久問:「我怎麼救你?」

血羽君急切道:「這柄劍快爛掉了……我現在躲在劍芯里,這裡勉勉強強還能住鳥,你……你有沒有新的完好的劍啊,就這破劍還自稱仙劍呢,小爺不過是睡了一覺,醒來就發現……」

寧長久聽著覺得聒噪,他拔出那把劍,帶在身邊,道:「我身邊沒有劍,九嬰和翰池真人都死了,你能活下來已是萬幸了。」

血羽君焦慮道:「但我這樣下去遲早就死了啊……寧大爺,你想想辦法啊,皇城的時候,要不是我偷襲你們,你和趙襄兒能有那麼穩固的感情嘛……」

「?」寧長久一驚,心想當初你差點害死所有人,這時候還敢拿這種事情邀功?

他有一種直接將這柄劍埋沙子里,讓它一點點眼睜睜看著自己死去的衝動。

血羽君哭爹喊娘道:「寧大爺啊,你媳婦可答應我的,殺一百個妖就重新給我找個肉身把我放生的……你們夫妻可不能不守承諾啊!而且小的我誠心悔改了,大爺別丟下我啊。」

「媳婦?」寧長久的神色一下子冷了下來。

血羽君心頭一凜,心想難道自己又嘴賤喊錯了?

它斟酌著要不要改稱呼,卻見寧長久將這柄破劍系在了腰間,淡淡說道:「放尊重點,那是我師尊。」

血羽君會意,心中暗罵著四下無人荒蕪沙漠你還裝什麼?嘴上笑著應承:「是是,師尊師尊,謝謝寧大爺救命之恩。」

劍經之靈對於血羽君這般卑躬屈膝的模樣很看不起,道:「先走出這片沙漠吧。」

「往哪個方向走?」

「你自己決定吧。」

「那就北邊吧。」寧長久下意識說道。

「嗯……你怎麼不動?」

「哪邊是北邊?」

「……」

寧長久看著一片陰灰色的天空,那就像是層層疊疊的紗,紗後面透著淡淡的光,這個世界沒有太陽,那些微亮的光便映滿了整片世界。

寧長久不想一直靜止著,這會讓他有種環繞在未知危險中的感覺。

他開始在沙漠中走動,尋找著有沒有出口或者牆壁之類的東西,因為白夫人曾經明確地告訴過他們,她是從深淵之底一點點爬上去的……

既然白夫人可以出去,那說明這裡並非真正的死地。

寧長久走了許久,他感知不到累,但心中的希望卻一點點黯淡了下去。

這片沙漠無邊無際,根本看不到任何盡頭的跡象,他就像是在一片無盡的汪洋上穿行,整個世界都只有茫茫的海水。

但幸好,他再也沒有看到那個九嬰的屍骨,說明他沒有陷入那種類似於鬼打牆的困境里,至少是一直在前行的。

只是……

「那片深淵之下,怎麼可能有這麼巨大的空間?」寧長久表示不解。

在進入深淵前,他的餘光曾看過一眼,那是一個巨大的、圓形湖泊狀的領域,環繞的黑色平面像是垂著的,無數細密的直線。

那個湖泊固然巨大,但哪有這般大海一樣的無邊無際?

寧長久想起了張鍥瑜的畫卷世界,沉思了一會兒,向周圍望去,想找到一些類似於法則的蛛絲馬跡。

但這個世界除了沙子還是沙子。

寧長久便只好憑著感覺,孤單地向著某個方向走著。

「有點不對勁……」體內,劍經之靈忽然出聲。

寧長久腳步微停,道:「哪裡不對勁?」

劍經之靈道:「你有沒有發現,天空好像距離我們……越來越遠了?」

寧長久抬起頭。

因為上方沒有日月星辰的緣故,再加上那層層疊疊的灰白色,很容易讓人產生視覺的錯誤,難以判斷天空與自己的距離。

寧長久認真地看了一會兒,發現天空好像確實距離自己遠了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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