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九死南荒魂歸處 第一百六十六章 且乘青雀去

雷光明滅,劍雲聚散。

環瀑山轟隆隆的塌陷聲在耳畔不停迴響。

高山上的樹木已經順著斜坡盡數滑落,九嬰的利爪在山體高崖上留下了極深的痕迹,在陸嫁嫁的劍刺下、九嬰如彎刀利爪的九首落下之時,整座山峰更加速了崩塌的速度。

宗主殿連結四峰的山水大陣也寸寸崩裂,地面下的暗泉涌裂出來。

巨石滾落之間,陸嫁嫁以仙劍明瀾抵著九嬰的頭顱向下壓去,劍鋒刺破了九嬰的鱗片,半柄劍都陷入了它的血肉里。

九嬰嘴巴齜著,其間一排排蒼白的牙齒分明而緊緻,它想要張開,卻被陸嫁嫁的劍將整個頭顱都壓下了一個巨大的弧度。

其餘八首向著陸嫁嫁所在的位置撕咬了過去。

陸嫁嫁劍鋒抵處,雪白螺旋般的劍氣被其餘八面的氣流撞來,攪得粉碎,九嬰被劍氣壓垮的中間一首猛地抬起,森森的利齒扣開,怒吼聲震得群山迴響。

乓!

離得最近的一首最先撞來,陸嫁嫁周身的劍域在蛇首撞擊之後發出脆裂聲響。

白衣搖晃不休,她的雙手卻死死地壓著劍柄,劍刃切破了九嬰的表皮,她想要沿著切開的部分一路割過,直接將它的大腦斬碎。

但其餘八首的進攻同樣是暴風驟雨般的。

有的蛇首不停地衝撞劍域,打得陸嫁嫁灌風鼓脹的劍裳不停凹陷。也有蛇首直接延伸到陸嫁嫁的面前,張大了自己的血盆大口,口腔的中央,或黑或白的靈氣如光點凝聚,在凝成實質般的光球之後,水柱般朝著陸嫁嫁迎面沖推過去。

哪怕是最尋常的水,在達到足夠高的速度後也能切開鋼鐵,更何況是這般精純的靈力?

陸嫁嫁護身的劍域在一瞬間被掀去了大半。

狂風劈面而來,長發後揚,衣裳被碾在肌膚上,猶如針扎。

陸嫁嫁拄著劍,身子彎曲了些,她與那撲面而來的妖力艱難角力著,身子一點點後逼,而那九嬰的八首則像是潑婦般喋喋不休地爭吵著,在沒有了劍域阻隔之後,這些聲音不停響起,時而似高亢尖鳴時而似低沉神語。

「要不然讓她砍死這個頭算了,它腦子裡長了一個該死的瘤子,那個瘤子想控制我們……」

「我看你腦子裡也長了瘤子!它死了之後我們得跌多少境界?你難道想被這個年紀輕輕的女人殺了,再睡幾千年?」

「那等我們殺了這個女人,再把這顆頭吃了吧……」

「你還是這麼噁心……」

「以後我們離開了這裡,世間所有白衣服的女人,我們都把她們吃了!」

「閉嘴!」中間一首發出痛苦的低喝聲,它的聲音明顯要低沉很多,每一個音節都好像和前一個重疊了起來,帶著歷史的厚重與層次:「難怪千年前我死之後,你們也死得那麼快,這麼多年過去了,竟還像是井底之蛙!你們難道察覺不到,如今蒼穹的王座上,又坐上了新的神了。」

「什麼?」

「那些廢墟宮殿?」

「還是新的神國?」

「新的神是誰?它們坐鎮天上又為了什麼?」

那些巨首的話語再次炸開,它們短時間內甚至放鬆了對陸嫁嫁的攻勢。

翰池真人終於暫時搶回了九嬰的控制權,它以九嬰為本體低沉地訴說著:「如今至高的主神尚有十二位,它們坐鎮神國,輪流鎮守人間,我們的存在已為天地不容,今日當速戰速決,隱遁入虛空秘境之中,否則罪君神國的神使若至,我們必死無疑!」

「什麼……」有的巨首似乎無法承受這一打擊,覺得自己起死回生,若不能橫行無忌,那神明的生命還有何意義?

「十二位神主?鎮守人間?它們為了力量已經淪為天道的棋子了嗎?」

「那祖龍,天藏,冥君他們呢?那些遠古大神可曾繼承了神位?」

「據我所知,也都殞亡了。」翰池真人的聲音說不盡的遼遠。

「鵷扶天君呢?這等強大的存在難道也能被殺死?」

「鵷扶大神還存活著。」翰池真人說道:「三年之後,便是它的神國之年。」

「沒想到他也成為了天道的刀……」

九嬰的巨首在一番雜亂的交流之後,對著陸嫁嫁進行了更猛烈的攻勢。

陸嫁嫁聽著神明的低語,道心很難再維持清靜,她所爆發出的、與九嬰抗衡的劍氣也在此刻達到了臨界點,力量在壓過了那條臨界的線之後,陸嫁嫁在一連串音爆的巨響中猛地被掀翻了出去。

而仙劍明瀾則依舊深深地扎在了九嬰的血肉里。

九嬰之首高高仰起,如擎天之柱放肆嘶吼,翰池真人的意識又被九嬰蠻橫地給壓了下去。

紫庭之後,便可履虛空如平地,而陸嫁嫁身影在高速的倒退之後驟然靜止。

她手中無劍,身上的劍意卻如洪水傾倒般狂瀉著,她以指於身前一抹,手指所過之處,便是一道虛劍的殘影,那是當日棲鳳湖上,她於老狐處領悟的劍招,那時她斬出一道都極為費力,而如今舉手投足之中,密密麻麻的劍影便在轉瞬之間凝成了。

在九嬰巨大的身軀的襯托下,陸嫁嫁的身影顯得渺小極了,就像是一片無意掠過高峰的雲朵。

但這朵雲卻凜然不懼,直接朝著高峰撞了過去。

隨著她身影掠動,虛劍之影一化十,十化百,轉眼之間遮天蔽日。

九嬰令人驚顫的嘶吼聲像是一連串的爆炸,陸嫁嫁逆著這些爆炸聲而前,那些還未消散的劍雲再次化作了她的劍。

雲撞進了山裡。

白雲沒有消散,山峰也未被撞斷。

群蝗過空般的劍影再如何密集,與九嬰相比終究顯得渺小。

它們在九嬰的身體上留下了許許多多的細小創口,這些創傷沒有滲出一滴血,死靈之體此刻像是不死之身,以比陸嫁嫁更快的速度修復著自己受傷的軀幹。

而陸嫁嫁明明只有紫庭初境,但她的劍氣之盛也遠遠超過了九嬰的預估。

「這是什麼?為何她可以以身化萬劍?」

「這是劍靈同體!你腦子竟愚鈍成這樣了?」

「這哪是劍靈同體!這分明……這分明是神兵之體啊!」

「神兵之體?」

「你還不知道先天劍體從何而來嗎?當年居於日中的十相國,鑄劍胚八十一把,散落人間,得劍胚之嬰皆為劍體,而真正能將劍胚鍛劍的,便是神兵之體!」

「鍛劍的法門在我們那個年代便失傳了,她為何……」

「殺了她!」

陸嫁嫁注意到了他們的交談,她隱約知道了自己這副劍體的來歷,腦子裡靈光一閃,忽然想到那隻金烏會不會也是千年前,它們口中那十相國的神物?

只是它為何會認寧長久為主?

陸嫁嫁此刻當然不會分心去深思這些,她如今的劍意也遠遠超過了九嬰的預估。

兩者在空中不停地相撞著,九嬰以頭為爪的猛烈攻勢打得環瀑山越來越矮,他們從峰頂一直打到了雲霧中,又在雲霧中不停地相撞交錯,就像是海面下深水中一場你死我活的逐殺。

陸嫁嫁與九嬰不停地相撞、彈開,無數的鱗片像是閑風敲落桂子,簌簌抖落,鱗片下有的部分是血肉,有的部分則是死靈之軀,它就像是一個不真實的生命,此刻還介於生與死之間。

九嬰的九首在空中穿插交錯著,想要襲擊陸嫁嫁,而陸嫁嫁此刻手中雖然無劍,但她以身為劍的速度卻遠遠比馭劍而行更快!

陸嫁嫁一甩衣袖,再次抖落虛劍無數。

九嬰驟然暴起獰笑:「十三招了!你這個小妮子就只會這麼一套?」

九嬰紛紛張大了巨口,凄厲而張狂的笑聲恰好與那些虛劍的靈力波動形成了共振,虛劍盡數於空間破碎,陸嫁嫁缺乏了掩護,身形一下子顯得孤單無依,她神色卻沒有絲毫改變,白衣如劍,瞬間凝成了一道數十丈高的劍光,向著九嬰的中心點斬落。

九嬰有的巨首肆意狂笑著,有的巨首則是緘默不言,不敢高聲語。有的則是惱怒提醒:「你這般樣子,是想告訴鎮守人間的主神,我們重臨了世間?」

有的巨首立刻噤若寒蟬,有的卻依舊不以為然,道:「你怕什麼?那位主神說不定我們當年的至交好友呢。」

「神明之間從來不存在朋友。」有人提醒道:「我們殺死父王的時候,它未將我們當子,我們也未將它當父,更何談朋友?」

「先殺了她再談其他。」

「殺了她?你喊得這般大聲,為何你不先上?」

「這小娘皮的刀子確實有些快……」

神明的話語並非通過空氣的震動而傳播,它們幾乎是心心相通的,話語的傳播幾乎沒有一點延遲和損耗,但這種發自神魂的聲音,更容易讓靠近的修道者發瘋。

陸嫁嫁卻沒有一點被污染的跡象,她此刻表現出的形態,彷彿不是真正的人,而是冷冰冰的兵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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