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九死南荒魂歸處 第一百六十五章 九嬰白骨爪

雷光像是散去的雪屑,被狂暴的風從天幕上扯落。

雲層間落下了一束束光,那些光還未來得及擴散便被聚攏彌合的雲再次遮擋,而遠處的天峰上也亮起了新的雷光。環瀑山的幕布已經落下,依附著的山石和松木也開始塌方般地下沉,山頂上,那些壓下的陰雲里,雲層似沸騰的海水起伏跌宕,狂暴的九首就像是深海而來的巨型章魚,在暴雨天氣里翻騰在海面上,吸附並纏繞住了遠洋的巨舟。

即使在許多年後,這一幕依然會烙刻在諭劍天宗弟子的心裡,此刻他們倉皇望去的目光中,是神罰天降、末日來臨般的場景。

那是傳說中惡鬼夜行的戲台,幕布轟然落下,統領一切的妖神已展露出了它的龐大的軀體,隨之來臨的災難彷彿下一刻就會隨著雷電劈開每一個凝望者的瞳孔。

陸嫁嫁逆著風向前走去,寧長久也從地上艱難起身,他摸了摸自己的腰側,除了那根干硬的,無法灌入靈氣的鐵樹枝之外,他已沒有趁手的兵器了。

「回來,你不是他的對手。」寧長久狂奔了過去,體內靈力忽地失衡,一個趔趄間摔倒,失衡之前,他伸長了手,卻抓住了陸嫁嫁的衣袖。

陸嫁嫁停下腳步,扶住了他,道:「斬妖除魔是修道者的宿命,你是明白的。」

寧長久道:「我們可以走。」

陸嫁嫁道:「如今天宗大難臨頭,四峰山河斷脈,狂瀾將至,我的弟子們還在天窟峰等著我,我怎麼能走呢?」

她輕輕笑著,繼續道:「你是不是對我沒有信心?」

寧長久沉默不語,他抬起頭,環瀑山的上空,狂亂的雷雲還在不停炸開,三千年前的凶神正在昭示著它的強大,而它的力量似也超出了寧長久最初的預算,哪怕是如今的陸嫁嫁,他也沒有信心可以戰而勝之。

陸嫁嫁一點點扯開了他手中的衣袖,道:「你平日里做決斷的時候,可問過我的意思?」

寧長久沒有說話,他想起了方才陸嫁嫁救下自己的一幕,他忽然覺得這似乎是一種償還,等一切償還乾淨了,他們之間就會像兩條水波中漸行漸遠的蓮舟。

他不喜歡這種感覺。

「我與你同去吧。」寧長久說。

「你是怕我太厲害了,九嬰招架不住,所以想給我添點亂?」陸嫁嫁淡淡地笑了笑,雙手按在他的肩膀上,叮囑道:「你去照顧小齡和其他人,等我回來。」

寧長久閉上了眼,垂頭嘆息:「那你不許不回來啊……如今整個天宗的靈力和氣運幾乎都被吸了個乾淨,這對你有些天生相剋的,千萬小心。」

「氣運……」陸嫁嫁輕輕點頭。

每個宗門都有一個全宗門適用的獨門心法,譬如諭劍天宗的天諭劍經上半卷心訣和紫天道門的紫天道訣。

宗門中每個人都修行這種心法要訣,聚在一起,便會形成一種縹緲卻真實存在的「氣運」,這種氣運對於所有修行過這種心法的人來說,一榮俱榮,一毀聚毀,這也是大部分宗門可以真正做到同仇敵愾的原因,因為他們的修道根本在一開始就聯繫在一起了,除非脫離紫庭晉入五道,否則這種聯繫無法斬斷。

所以翰池真人以宗主的權力,強行篡取四峰氣運,宗門中的所有人,幾乎都至少跌了一個小境,而翰池真人雖也有自損,但滿峰氣運卻能輕而易舉地填上這些空缺。

寧長久道:「當年諭劍天宗的祖師建立這個山水大陣,或許也有這方面的念頭了。」

在瓶頸待得太久,眼睜睜看著自己慢慢老去,滿腔宏圖大志腐朽的修道者,很多都是會發瘋的。

「但祖師終究沒有這麼做。」陸嫁嫁說道,她不願意惡意揣測任何死去的人。

寧長久道:「所以你將來一定要當上宗主呀……唯有真正善良的人,才能預防這樣的事情再次發生。」

陸嫁嫁猶豫了一會兒,竟反常地點了點頭。

如果還有以後的話……她默默地想著。

話語間,幾道或青碧或橙紅的流光撕開破碎的天幕,懸停在了陸嫁嫁的身前。

劍氣停滯,露出了三峰峰主的身影。

「只等你了。」為首的荊陽夏說道。

陸嫁嫁輕輕點頭。

諭劍天宗於此刻已徹底割裂。

同一天,護山大劍開啟兩次,這是歷史上前所未有之事,劍尖所指,甚至是本宗宗主。

「你多加小心。」陸嫁嫁回頭,最後叮囑了一句。

寧長久深深作揖,道:「徒兒拜別師尊。」

這句話落在陸嫁嫁心裡,濺起了意味不明的漣漪。

她暫時抹去了這絲道心的微漣,御劍而前。

四柄仙劍匯攏,聚於空中,劍意細沙般凝聚著,主劍似古龍盤踞,劍意似蛇蟒纏繞,蒼茫古意的劍氣佔據了半面天空,哪怕是宗主大殿在一瞬間也顯得渺小了許多。

四位峰主的身影消失不見的那刻,寧長久情不自禁地向前跨了一步,他的腳卻生出一種踩空感,身子微微趔趄,他單手撐地,站直了身子,隨之而來的卻是心裡的空落。

他挪開了自己的腳,忽然發現自己踩彎了一朵纖細的小野花。

它歷經劫雷閃電,劍氣摧洗,依舊奇蹟般活了下來,最後卻還是在人類無意的一腳下折斷了。

寧長久看著這朵野花,蹲下身將它扶正,可它纖嫩的莖已經折斷,始終懨懨的。寧長久抬起頭,看了一眼陸嫁嫁離去的方向,在這不祥的寓意之下,心中更加不安。

最終他還是起身向著天窟峰頂的方向走去,那朵小野花會在接下來的風吹雨打里化作殘紅,碾為塵土。

……

……

天窟峰頂,盧元白被接連趕來的長老弄得煩不勝煩,他想做一個俠客,他覺得這些人只是利欲熏心,尚有迴轉的可能,所以不願下死手。

在他要放棄出劍,想去避避風頭之際,他在地上看到了一具長老的屍體。

那屍體的傷來自背後,直穿心臟,乾脆直接。

盧元白在錯愕間抬頭,對上了一個少女的目光。

寧小齡持著劍,劍鋒上滴著血,她冷著臉,神色中帶著厭惡的情緒,那刺鼻的血腥味讓她有種乾嘔的衝動。

盧元白在一瞬間有個錯覺——眼前立著的,好似陸嫁嫁幼時的影子。

寧小齡不是第一次殺人了,但她還是很討厭這種感覺,她的手忍不住打著顫,心中的憤怒與噁心涌了上來,她生氣地看著周圍的人,不明白為何他們修道修了這麼多年還是這般愚蠢。

圍斗之中,許多人的也停下了手中的劍,飄然遠撤,盯著這個少女,道:「你膽敢殺人?」

寧小齡面無表情地抬頭,雅竹趕到她的身後,抓住了她的手腕,道:「同門之人,手足相殘,會入魔的……」

寧小齡一言不發。

雅竹嘆了口氣,道:「等師父回來再做定奪吧。」

雅竹話音未落,眨眼之間,一道白光輾轉而過,先前說話的男子喉嚨口出現了一個血洞,他瞪大了眼,來不及做出任何反應,便隨著他足下的飛劍一起摔倒在地。

幾人一起回頭,望向了那飛劍穿刺而來的方向。

寧長久一身白衣已顯得破爛,上面沾著雷燼劫灰。

他指間夾著一柄隨意撿起的帶血飛劍,身後空無一人。

他看著寧小齡,道:「師妹,這種事情確實不該你來做,是師兄沒護好你。」

寧小齡握劍的手不抖了,她難得地覺得安穩,身上冰冷的殺意很快斂去,就像是從沒出現過那樣,她走到了師兄的身邊,看著他的臉,道:「師兄沒事吧……師父呢?」

寧長久道:「師父很快就回來了。」

寧小齡忽然解釋道:「師兄,我沒有濫殺無辜。」

「我知道。」寧長久揉了揉她的腦袋,目光望向了地上的那具屍體,他看了一眼劍傷,道:「好劍法。」

接著,他望向了四周如臨大敵的敵手,道:「師兄再教你一劍。」

寧小齡擔憂道:「師兄千萬別勉強啊。」

雅竹緊張地看著他,道:「今日四峰已經這麼亂了,別再亂下去了。」

寧長久平靜道:「人死完不就安靜了嗎?」

說完,他俯下身,忍不住急促地咳嗽起來,他用手捂了捂嘴,鬆開手時手心便是一灘血跡。

寧小齡抓著他的手,道:「師兄,我來吧……」

寧長久捂著自己的胸口,輕輕搖頭。

那些圍著寧長久的人,許多已生出退意,但也有人低聲道:「他身受重傷,不過故弄玄虛而已,紫庭之下再強又能如何?」

「可他偷了天諭劍經。」

「劍經與人相輔相成,他如今……」

討論聲被強行中止,寧長久接過了寧小齡手上的劍,向前跨了一步。

「借我一劍。」他以心聲溝通劍經之靈。

「不借!」劍經之靈憤怒道:「我借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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