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九死南荒魂歸處 第一百五十九章 畫卷繪界 白骨觀人

蓮田鎮像是一幅嶄新的天地,所有的民眾和妖怪都消失得無影無蹤,整座小鎮成了一片獨立於一切的、首尾相連的空間領域。

這是另一幅畫卷。

在這幅畫卷中,無論打得如何天翻地覆,都不會影響到小鎮的本體。

而小鎮的妖怪們依舊摸不著頭腦地亂跑亂跳著,絲毫沒有意識到在他們平行的領域裡,有兩位自上古而來的凶神正寂靜地對峙著。

「小蓮,不要去碰這些畫!」秋生一把抓住了妹妹向著那幅黑貓畫作伸去的手。

小蓮抬起頭,眨了眨眼睛,那隻小黑貓趴在她的懷裡,蹭著她的手臂,很是親近。

秋生將小蓮拉到了一邊,囑咐道:「現在是鬼節,碰了這些畫會到外面去的,到了外面哥哥可找不到你。」

小蓮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

秋生看著牆壁上的掛畫,哀嘆了一聲,捏了捏小蓮有些嬰兒肥的臉,道:「以後千萬不許碰了,知道了嗎?」

小蓮張開嘴,咿咿呀呀地說著什麼。

秋生道:「不是才吃過飯嗎,等爺爺回來之後,我再給你們做魚吃。」

小蓮懷中的黑貓睜大了黑寶石般的眼睛,期待地叫了一聲。

「爺爺……」秋生低聲呢喃,心不在焉地揉著那隻黑貓的身子,心中預感不祥。

……

……

陸地隨著蓮舟退去,整個世界都是湛藍的湖水。

翰池真人立在巨蛇的頭骨上,目光眺望著這片無邊無際的蓮塘,塘中的每一片蓮葉都大得好似一座大宅樓的屋頂。

雪團般巨大水珠在蓮葉上滾動著,透著翡翠般的碧色,簌簌作響。天空上的雲整整齊齊地分布著,像是無數錯落在棋盤上的白子。

這個世界除了天空便是蓮塘,幾乎沒有任何外物。

翰池真人知道,這就是張鍥瑜特意挑選出來的決鬥之地。

他看著眼前如鏡的水面,皺起了眉頭。

張鍥瑜立在修蛇的巨首上,水面中的倒影卻不是他!

只見水中影子里,修蛇的頭顱上,纏繞著一個巨大的、人面龍身的怪物,它趴在修蛇的腦袋上,面容的線條宛若木雕,那原本屬於耳朵的地方,生長成了巨大的鰭,而它的上半身似餓了許久的人,肋骨分明,小腹以下則儘是蛇身,那蛇身與九嬰的脖頸差不多粗,但與此刻的修蛇相比,卻顯得細長極了。

「猰貐……」翰池真人看著水中的那個影子,喊出了他的名字。

而青首大蛇上的張鍥瑜依舊帶著微笑,他緬懷地看了一眼自己在水中的虛影,道:「三千年前那一役後,我從沒想過我們三人還能有聚首之日。」

猰貐,九嬰,修蛇,三頭早該死去的凶神,今日盡數到場。

只可惜重逢已非故友。

翰池真人寒聲道:「若書上記載不錯,九嬰與修蛇都是你血脈相連的兄弟,你今日竟以修蛇為傀儡,以九嬰為腹中之食,果然凶獸可以修出人形,卻永遠無法成為真正的人。」

張鍥瑜大笑了起來,道:「翰池真人貴為名門正宗的高人,不也差點做出了欺師滅祖之事?」

翰池真人捋了捋長須,坦然道:「我未傷同宗一人,所取的也不過是些宗門氣運,況且天宗百年繁盛,本就是因我而生。」

張鍥瑜道:「你只是沒有必要殺人,若同宗之人有人阻你的道,你下手怕是也不會留一絲情面……是啊,這個世界上,能做一個德高望重之人,誰又願意去做人人得而誅之的邪魔呢?」

翰池真人對他的話不以為意,他只是死死地盯著那修蛇高高攏起,然後正逐漸恢複的軀體。

他的靈力已在衣袍間涌動不止。

張鍥瑜卻始終看著水面下的影子,微笑道:「你知道我們的父親是怎麼死的嗎?」

翰池真人沒有回答。

這些陳年舊事在張鍥瑜心中堆積了太久,在這場決戰來臨之前,他想起了過往,不吐不快:「說出來惹人恥笑,上古那些手握巨大權柄的龍王們,竟然都相信一個荒謬的傳說——真龍九子,共鼎九州。後來大家都明白了,那些不過是某一位大神,利用血脈來瓜分龍王權柄的手段罷了,真龍每生一子,實力便會弱一分……這般拙劣的傳說啊。」

張鍥瑜的笑始終沒有停下,只是情緒變作了悲涼:「可當時,父王居然也相信了這個傳說,可惜他到死也只湊出了八個兒子,最後一位他最寵愛的妃子,卻給他生了胎女兒,真龍九子的傳說沒有實現,而他也在接下來的神戰中奄奄一息,你知道最後是誰殺的他嗎?」

翰池真人猜到了答案。

張鍥瑜道:「我們把他殺死在了王座上……吃光了他的肉,喝乾了他的血,分乾淨了他的權杖……甚至是妃子。」

翰池真人嘆道:「茹毛飲血,手足相殘才是你們的本性,所以我先前不該相信你啊。」

張鍥瑜舔了舔乾燥的嘴唇,道:「九嬰再過美味,也終究比不得當年父親的血肉啊。」

翰池真人驅使著身下大蛇,滑過鏡子般的水面,向著張鍥瑜逼去。

「你存活至今確實不易,現在將九嬰的屍骨吐出來,我會給你活下去的機會。」翰池真人的聲音不帶一絲感情。

張鍥瑜冷著臉,道:「我其實也很好奇,你今日來見我的底氣是什麼?」

翰池真人不答,他臉上的所有表情盡數淡去,一如峰谷之底的石像。

他的背上,劍破鞘而出。

張鍥瑜冷冷地看著他手中的劍,嗤之以鼻。

「你這柄劍放在人間是絕頂的好劍,但是神明之間的戰鬥,從不仰仗刀劍。」張鍥瑜像是在教導一位晚輩,他伸出了手,身前的整片空間都朝著他聚攏了過去,「我們有更鋒利的武器。」

隨著張鍥瑜伸手,整片空間驟然間上下翻倒。

天空與水面換了顏色,立在修蛇之上的,已非張鍥瑜,而是那人面龍神的巨大怪物。

「故弄玄虛。」翰池真人不為所動,道:「你的修為盡失,如今依託的,也不過是身下的怪物和蓮田鎮的權柄,而我距離五道不過一步之遙。吐出九嬰吧,對你我都好。」

他背上的大劍卻已升空而起,一劍化九,劍尖直指修蛇。

修蛇的瞳孔里,那一線瞳仁已細得幾乎無法看到,它不再是先前蓮田鎮那頭溫順的大黑,此刻被無數妖獸的凶性灌輸過的身軀里,是壓抑不住的狂躁凶性。

大劍撞向了修蛇。

張鍥瑜伸出了瘦骨嶙峋的修長手臂,他人魚般的臉上瞳孔通紅,滿是鋸齒般的嘴巴勾著一抹凶性畢露的笑。

九道劍影在空中變幻不定,而張鍥瑜眼都未眨一下,直接伸出了手,將身前的空間盡數凝固。

高速飛行的劍像是凍在冰面中的魚。

那些劍氣與劍意構築的虛影被空間擠壓破碎,那柄真正的劍也在空間的牢籠中紋絲不動,難以寸進。

「你若是早認識我幾百年,說不定我會答應你這樁交易。」張鍥瑜的手指高速變化著,他像是神明下達著指令,湖水翻覆,天雲開裂,碧空塌陷,所有的一切都像是置身在各異的容器里,然後變化成匪夷所思的形狀。

「可我現在快死了,與你交易不過再苟延殘喘幾百年,又有何用?」張鍥瑜複雜的手印之後,手指一彈,天地間所有的一切,包括那一柄劍,都以排山倒海之勢向著翰池真人斬去。

翰池真人立在大蛇的頭頂,白裳飄飄,面容冷峻,他看著世間對自己砸來的一切,也伸出了手。

那柄大劍停在了自己的身前。

九嬰最中間的頭顱,佔據了九嬰絕大部分的權柄,如今那些法則般的力量也嫁接到了他的身上。

空間像是一團被大風向外吹動的火苗,在極短的時間內扭曲,搖晃,而翰池真人立在最中央,沒有被波及一點。

「這柄劍原本名為天諭,為我宗宗主傳承之劍,今日之後,我願將其改名為斬首。」翰池真人的話語也像是言隨法出的宣告。

他再次握劍,以大河入瀆式斬出了一道幾乎絕對的空間,他的身影從大蛇的頭頂拔起,手中的劍推出,當那一劍來到張鍥瑜身前時,翰池真人與古劍的位置驟然對調,真人伸出了手,手背似托著天空,手心似承載蓮塘,一掌落下之時,天空與池水的距離也驟然縮近。

張鍥瑜念頭一動,天地再次顛倒。

他由猰貐重新變成了人形,身影快了數倍,精確地於騰挪的空間里縫隙里擠過,躲避了這裹挾天地之威的一掌。

而隨著他們離開身下凶神的軀體,那兩頭巨蟒像是失去韁繩的野馬,凶性大發,也向著彼此衝撞過去。

修蛇的身軀要龐大許多,此刻被九嬰的骸骨撐起,看上去就像一坨巨大的肉山。

當年修蛇生吞山峰高的神象之時,也不過如此。

而他的身形雖然巨大,移動起來卻並不方便,而那大蛇般的九嬰一首,腦袋兩側原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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