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九死南荒魂歸處 第一百三十七章 白衣逆空

寧長久的劍尖上已經不沾一點血,他的臉很白凈,線條介於柔和與硬朗之間,看上去像是風度翩翩的世家公子。

他出劍的姿勢也很奇怪,那是極其費力不討好的姿勢,大量的力量都壓迫在了雙腿和腰肢上,手臂反而顯得綿軟無力,卻不知為何能一劍直接刺殺境界不俗的灰袍老人。

也沒有人知道他是何時出現,是從哪裡出現的。

灰袍老者倒下的那刻,他的身體才從那個怪異的出劍姿勢里解脫出來,收劍之時將鮮血振得一乾二淨。

「前輩……」最先認出寧長久的是南承,他看著那個熟悉的白衣背影,激動得渾身戰慄。

場間所有的目光都落到了他的身上。

「你是什麼人?」有人發問,雖有警惕,但談不上懼怕。

他腰間那塊玉牌那樣的醒目,那證明著他的身份與境界。

他再厲害也不過是一個通仙上境的內門弟子,在偷襲之下或能殺死長命境的灰衣老人,但此刻所有人都正對著他,他又能翻騰起什麼浪花?

寧長久沒有解答,只是閉著眼睛,道:「現在散去,各回自己的洞府,我可以當做沒有看見你們。」

這帶著猖狂挑釁意味的話一說出口,場間的氣氛都陡然變了。

他們無法從他的氣息或者是那一劍上知道他真實的境界,但此刻他的行為大概只是虛張聲勢,可饒是如此,惜命的修道者們依舊不願意去遞出那第一劍。

在場的修士大部分都是上一輩的修行者,一般修道至瓶頸後的修士,要麼在峰中擔任職務,要麼雲遊四海,要麼繼續閉關修鍊,所以他們的境界也頗雜,但大部分也有長命初境的實力,這些長老曾被視為天窟峰最核心的力量。

「我們的恩怨什麼時候輪得到你一個小輩插手?」先前問話的人自認為看清楚了他的虛實,首先站了出來。

寧長久握劍的手垂下,看上去有些無力,他閉著眼,肩膀也拉攏著,彷彿先前殺死灰衣老人的一劍不過是好運。

所有人都知道他是在藏拙,但久閉出關,對於境界上的自信又怎麼會被一個晚輩唬住?更何況他們有這麼多人。

那名男子走了出來,他盯著寧長久的劍,說道:「願意領教。」

寧長久嗯了一聲,他的身子微動,白衣拖曳出些許殘影,那劍尖寒星般的鋒芒也跟著晃動,劍氣像是水滴濺入燒得滾燙的鍋爐里,瞬間化作了白氣騰霧而去。

而那男子眼中的警惕和認真一點點變成了輕蔑。

寧長久出劍了,劍氣如箭,緊繃而瞬發,殺意由點成線,向著男子的咽喉處割去。

那一劍到來時,男子只覺得灰袍老者死得不值——堂堂長命中境的高手,死在這樣的劍下,何其可笑?

大意之人已含笑九泉,他更應吸取教訓,所以那抹輕視被他壓下,他盡量變得謹慎,猜測著這一劍之後會不會有什麼變招。

沒有變招。藏在劍氣的劍徑直來到了面前,那本該精妙的一劍因為境界的不足而顯得華而不實。

男子一手直接探入劍氣之中,捏住那柄鐵劍,另一手倏地一拍劍鞘,錚然一聲里,長劍破鞘而出,刷得直奪寧長久的要害。

一切在極短的時間內發生了,男子神情極為專註,以至於身後有人喊的一句「小心」也後知後覺。

他的專註讓他葬送了性命。

殺他的一劍是從腰側來的,劍尖幾乎沒有受到什麼阻力便破開他的防禦,將大半的劍身送入男子的血肉里,然後劍氣自身體內部炸開,將他的紫府氣海炸得粉碎。

他再沒有生還的可能。

臨死之前,男子不解地別過頭,模糊的視線里,他隱約看到了一個身材嬌小的少女。

少女經歷了數個時辰的試劍大會,非但沒有多麼勞累,此刻展現出的殺氣更與她年齡極不相符。

「怪物……」

這是男子倒下之時,對於這對師兄妹最後的評價。

寧長久收回了劍,這一次他的劍甚至沒有沾上一點血,其上的寒光卻更加懾人,他抬起了眸子,看著在場的其他長老,一言不發。

寧小齡拔出了劍,她心情很緊張,指甲死死地扣著掌心,才讓握劍的手忍住了發抖。

她見過很多次人殺人,也在臨河城殺過許多白骨小妖。但自己的劍卻是第一次染上人血,更不幸的是,她的劍好像刺中了某條粗壯的血脈,高壓下噴涌而出的血水濺到了她白色的衣服上,黏稠刺鼻的血腥味里,她的瞳孔也變成了暗紅色。

第一次殺人之後,她沒有激動也沒有喜悅,在將劍拔出的那刻甚至生出了些懼怕,明晃晃的劍鋒上是她不安的臉。

寧長久知道這是她早晚要經歷的事情,走到她的身邊,握住了她拿劍的手,用只有她才能聽到的聲音說道:「他們要師父死,我們能怎麼辦?」

寧小齡閉上了眼,鼻間縈繞的血腥味也像是淡了下去。

「殺了他們。」她說。

寧長久沒有肯定或者否定,他知道每個人心中都有一顆嗜血生長的種子,那顆種子在每個人握劍的那一刻就埋下了,只是他希望寧小齡的種子最後可以成長為鬱鬱蔥蔥的花樹,而非擇人而噬的惡魔花卉。

所以他要告訴寧小齡殺人的理由,讓她堅定自己的道心。

寧長久加上寧小齡當然不是這麼多長老的對手,但在灰袍老人死去的那刻,原本就不堅實的聯盟再次生出了裂隙。

有的人對於那些過去的恩恩怨怨早已看淡,他們不關心這白衣少年到底還有多少實力,只是地上的兩具屍體時刻提醒著他們要惜命,他們也無心參與到這場爭鬥里。

「後生可畏,不知如今到了何種境界?」有人感慨發問,離開了纏龍柱旁的懸崖。

「嗯,你劍法很高,也有謀略,若陸嫁嫁有你一半的腦子,恐怕也不會陷入今日的險境。」又有人站出來,直視著寧長久說了一番話。

陸嫁嫁確實有點笨……寧長久頷首,同意他的觀點。

有些人說出了自己的想法,有些人表達了自己的態度,心懷鬼胎的人在很短的時間內都有了各自的動作。

寧小齡漸漸地從第一次殺人的情緒里走了出來,臨河城的一個月她修道生涯的財富,每日每夜天空中高懸的紅月,在帶來恐慌之餘也給了她莫大的勇氣。

寧小齡很快平靜了心緒,鮮血有時也是寶藏。初春的試劍會,她哪怕奪魁,也未有多少真正的感悟,而此刻她長劍見血,對於道門隱息術和自己的劍術才有了更進一步的理解。

「雲長老,難道你也想走?」崖邊忽然有人喝問。

一個穿著普通諭劍天宗劍服的男子停下了腳步,他面容削瘦,身子欣長,看上去就像是一個教書先生。

他看上去年紀不大,卻被稱為雲長老,聽到那一聲叫喊後,他轉過頭,神色不悅:「吵什麼吵?」

喊話之人冷冷道:「我只是希望你能記住自己的職責。」

「職責?什麼職責?」

「你曾經是律堂的律使。」

「哦?你想說什麼?」

「陸嫁嫁有罪!群峰之中沒有人再比我們清楚這些,難道你沒有收到那封信?」

「嗯?什麼信?」雲長老面露疑惑,似是不明白對方的話語。

而對方也再沒有給他回答,他帶著自己的疑問永遠地墮入了陰曹地府里。

出刀殺死他的是那個原本以刀鋒抵著青衣人後背的男子,在先前那人問出「那封信」之後,始終掣肘著青衣男子的他竟不惜調轉刀尖,將說話之人滅口。

而青衣人的反應也極快,在危險脫離自己的第一刻,他所做的不是慶幸,而是在一瞬間拔出了劍,刺向了那威脅者。

這一幕電光火石般發生的瞬間,許多的劍光亮了起來,好像這裡的每個人都有著不同的心思和立場,這種混亂在混亂爆發之後變得更加混亂。

而寧長久在他們短暫的交流里明白了一件事:他們要陸嫁嫁死是早有預謀的。

有人在後背策划了這些,而那個策劃者似乎沒有將要殺死陸嫁嫁的消息告訴每一個人。

這些人里有許多是忠於老峰主的,也有許多與老峰主有著大仇,他們那一代本就有著巨大的割裂。

這種割裂感在大家閉關之時感受得並不分明,而此刻這種感覺則像是一把高懸的巨斧,終於在此刻落下,輕而易舉地劈裂了表面上的虛情假意,露出了隱藏在背後的陰謀。

「究竟發生了什麼事?」雅竹的趕到已有些晚,她一手拇指推劍出鞘寸許,另一手則握著那柄本應賜予寧小齡的白銀之劍。

「他們想殺師父!」寧小齡用最簡明扼要的話語說明了情況。

雅竹心中一個咯噔,她知道峰中潛藏著矛盾,但是沒想到那些陳年舊事真的蘊藏著這麼大的力量。

劍刃交擊的聲音忽然響了起來。

出劍的男子帶著高冠,他一劍朝著青衣人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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