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九死南荒魂歸處 第一百三十四章 墜谷

燈柱搖晃,破風聲輕微,寧長久先前的痴醉之色一掃而空,他的眼眸被劍光照得雪亮,眸底深處是老人如石像一般古板的臉。

自稱守墓人的老人死氣沉沉的臉也被劍風吹起漣漪,他似乎沒想到一個晚輩會對他出劍。

但想得到與想不到並不重要,他伸出了手指,那手指也呈死灰色,像是風霜打磨過許多年,撞上寧長久劍鋒的時候沒有一絲顫抖,甚至沒有留下一點劃痕。

「少年人,你這是做什麼?」守墓人的話語帶著微微的抑揚頓挫,他盯著寧長久的眼球很渾濁,就像是瞎子的眼睛:「莫非,你不相信我?」

寧長久當然不相信他,在他的認知里,能淪於此處不得出的,應該是峰中的戴罪之人,而若真是境界高深的修行者,又怎麼會無法離開這片隱峰中的天井?

老人接住了劍,捏住了扭曲的劍鋒,劍鋒的顫鳴嗡得一下便停止了,他鬆開了手,沒有進一步的動作,望向寧長久的目光依舊平靜而溫和,沒有怪罪晚輩的無禮。

寧長久抽回了劍,卻絲毫沒有放下警惕:「我憑什麼相信你?」

「你相不相信並不重要,你還活著,還能與我說話,還能學我劍法,這就是我表達的善意。」老人的語速始終沒有什麼改變。

寧長久問道:「前輩境界如此高深,為何要待在這暗無天日的地方?」

守墓人搖頭道:「我說過,我是守墓人,所有人都以為我死了……」

寧長久問:「你在這裡待了多久?」

守墓人開口道:「三百七十八年。」

寧長久問道:「你與開山祖師是同輩中人?」

守墓人難得地陷入了緬懷:「他們都死了,只有我還存在著。」

寧長久皺起了眉頭,問道:「你到底是誰?」

守墓人說道:「你應該是內門弟子吧,如果你拜過劍堂那塊碑石,那你應該就看過我的名字……」

那塊劍碑上,刻著的都是歷代師祖或者師叔祖的名字,寧長久沒有細看過劍碑,並不知道眼前的老人是上面的哪一個,但是不知道為何,他卻不自覺地相信了對方的話。

寧長久強提了一點警惕,問道:「你說你是守墓人,你守的是誰的墓?」

守墓人無神的目光緩緩環視過這片黑霧翻騰的空間,乳白色的光點像是一隻只靜立的飛蛾。

「這片陵園就是我的墓地。」守墓人開口道:「當年,我與師祖一同深入南荒,在一片凶獸橫行的荒境里,尋到了一片埋葬著無數枯骨的天坑,那些骨頭每一根都有千斤重,而它們身邊的泥土裡,殘破的盔甲法器就像是化石一般陳列著,我們在那裡停下了腳步,沒有去往更深的空間……

這些東西,大部分都是那個時候帶回來的,只是它們大部分已被污染,只有在靈氣沖刷數百年之後,才有可能可以使用,而我們原本可以再存續數百年,但是那一次深入南荒,我們還是被死去的神明影響了……」

守墓人的話語越來越沉重,不知是不是錯覺,他臉上的斑紋也深了一些,彷彿只要坐倒,便會成為一塊永遠沉寂在峰底的石頭。

寧長久心中還有疑惑,問道:「那你究竟在看守些什麼?還有這具蛇骨,也是從南荒發掘出來的?」

守墓人看著那具蛇骨,說道:「這也是我存在的意義。」

寧長久追問道:「為什麼?」

守墓人看著那纏繞木柱,腦袋斜仰著向上望去的大蟒,說道:「它想要逃跑。」

……

這話像是一句預言般的讖語,才一說出,寧長久回看那頭巨蟒的屍骨時,它就像是活過來了一樣,龐大的腔骨如無數柄利劍,每一次蠕動都是萬劍齊發般的交鳴。

但這只是錯覺,寧長久很快回過了神。

古老的蛇骨沒有一丁點生命的氣息,它靜靜地盤在柱子上,就像是這根纏龍柱上本就存在的雕飾。

而寧長久此刻才發現,那蛇骨骨錐之中,釘著許多枚大劍一般的骨釘,這些釘子將它龐大的身軀死死地固定在了纏龍柱上,就像是標本一樣。

寧長久想起了老人方才的介紹,問道:「這是……巴蛇?」

守墓人點頭道:「嗯,這是數千年前的凶獸了,它們的存在甚至比十二位神國之主還要古老,只是這些古代的妖魔終究不是真正的神明,哪怕它能活吞一頭巨象,最終還是會被神明誅殺。」

寧長久道:「神明殺死了它?」

守墓人看著那骨架,如看一副世間最美妙絕倫的雕塑,他感慨道:「除了真正的神明,誰又能殺死這樣偉大的傑作?」

寧長久想起了劍堂三幅大屏風中的第一幅,那烏紗屏風上所繪製的,便是荒人騎象斬蛇圖,接著他又想起了另外兩幅,一幅上面是人面龍身的怪物,而另一幅則是一個宛若九頭蛟龍般的大魔,他原本以為那三幅畫只不過是依據神話想像而作,卻沒有想到這座山峰之中真的藏著巴蛇的屍骨。

只在傳說中才有耳聞的蛇魔,如今就這樣龐大地盤踞眼前,他的心臟也不由地收緊。

寧長久說道:「可與你同輩之人都死了,為什麼你一直活到了現在?」

「看來你還是不相信我。」守墓人嘆了口氣,石像般的臉上露出了老態,他沉默了一會,才終於開口道:「因為天諭劍經下半卷。」

「天諭劍經?」寧長久露出了吃驚的神色,那正是嚴舟當年丟失並尋找了幾十年的東西。

寧長久問道:「天諭劍經的下半卷幾十年前才遺失,與你何干?」

守墓人乾乾地笑了笑,他問道:「你如今的峰主是這麼對你說的?」

寧長久沒有答話。

守墓人搖頭道:「其實,天諭劍經在兩百多年前就遺失了……之後擺放在宗門裡的,不過是師祖臨死前寫下的殘篇古卷。」

「什麼?」寧長久隱約覺得哪裡不對,卻找不到源頭。

守墓人繼續道:「天諭劍經分上下兩卷,但是上下兩卷的意義卻全然不同,上半卷凡內峰弟子皆可修行,其中招式雖然精妙,但也是師祖一招一式創立的,依舊無法脫胎於人的思維,但是天諭劍經的下半卷截然不同……師祖特意寫出了上半卷,便是為了遮掩下半卷的秘密。」

守墓人轉過頭,望向了寧長久,一字一頓道:「天諭劍經下半卷,是真正的……天書!」

天書兩個人打入寧長久的腦海,他精神翻浪般震動,手中的短劍也險些拿不穩了。

在他的認知里,諭劍天宗不過是一個擁有數位紫庭高手的宗門,而天窟峰更是四峰中最弱的一座,不曾想今日跌入峰底,竟觸摸到了百年前的隱秘。

寧長久精神微動:「天諭劍經在你這裡?」

守墓人沒有隱瞞,他伸出了一隻手,那隻手臂就像是一把厚重的劍,手臂才一抬起,一道與天宗似同宗同源又似截然不同的劍意泛起,它就像是沙漠中的海市蜃樓,讓口渴難耐的旅人一時間無法分清虛假的到底是沙漠還是高樓。

守墓人看著自己的手臂,萬古不變的神色中也浮現出一抹驕傲。

寧長久感受著他身上泛起的劍意。

老人就像是一塊活化石,他雖置身在這片邪器遍地的陵園裡,但是身體上卻只有莊重和肅穆,沒有一絲一毫邪性入侵的痕迹,天諭劍經下半卷的無上絕學,好似早已消融到了他的血脈里。

守墓人看了寧長久一眼,他看著寧長久始終偽裝平靜的臉上也浮現出了激動與希冀之色,彷彿迫切地要將這劍經學成,然後出山,讓失傳已久的劍經重見天日,向他那一峰的峰主邀功。

守墓人繼續開口:「跪在石碑前吧,成為我的弟子,我將授予你你所有想得到的一切。」

寧長久腳步無意識地挪動著,他重新走回了那塊石碑前——那是老人給自己立下的墓碑。

寧長久張了張口,艱難地問道:「你為什麼要與我說這麼多?」

守墓人知道他的心早已動搖,他聲音平緩而有力:「能入此處者,需要有過人的膽識和卓絕的機緣,這兩者你都有,而你的天賦根骨也極佳,只要稍加打磨,便是一柄足以震驚世人的利劍,最重要的是,你敢於對我出劍,這是難言的勇氣,也是我真正願意將所有的一切告訴你的原因,我這一生,從未收過像模像樣的弟子,你將會是我最後一位,也是我最得意的一位。」

寧長久聽著,他的下顎低了下去,像是終於對對方俯首,他手中的劍也只是藕斷絲連地握著,只要輕輕一抓就能輕易奪過。

寧長久屈下了身子,向著石碑前跪了下去。

守墓人臉上露出了欣慰的笑意,他看著寧長久,就像是看著世上最親最愛的子女,即使即將化作真正的石像,也是那樣的和藹。

接著,他的笑容凝固在了臉上。

身前的少年在瞬息之間換做了一個古怪的劍架,他手中那柄先前被輕易攔住的劍,此刻刺入了他堅若磐石的喉嚨里。

他身上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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