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九死南荒魂歸處 第一百二十七章 嫁嫁的深夜造訪

嚴舟的劍招很怪,他此刻左腳單足點地,另一腳搭在這隻腳的膝蓋上,身子誇張地後仰,雪白的鬚髮下垂,作飲酒狀,而他手中並無酒壺,唯有一把長劍,那長劍貼面而過,劍身微微彎折點地,整個人如一座拱橋。

這個姿勢並沒有保持太久,嚴舟的身子猛地打挺,如羅漢於睡夢之中變招,身子一擰一旋,袍襟如刀割,刷的一聲里,他整個人已盡數伏倒,手中長劍走過一個詭異的軌跡後被他抱在懷中,而他身子雖仰,衣襟離著地面卻始終有一線距離。

寧長久覺得這個劍樁有些眼熟,卻想不起在哪裡見過。

接著嚴舟身子觸地,雙手鬆開。

寧長久以為那又是新的劍招,琢磨了一會才發現,老人已真正入睡,他身上的殺意也如酒氣散去,那勾連著自己心臟的殺人劍意,也似從未出現過一樣。

寧長久琢磨了一會,模仿著他方才的動作立下了那個劍樁,但是他對於心法口訣和靈氣的流轉不得要領,雖然動作可以模仿出幾成相似,但是那種劍氣的精氣神卻截然不同。

他又嘗試了幾遍,然後放棄了,想著等嚴舟醒來之後再旁敲側擊地詢問這件事。

他環視四周,確認沒有其他異樣之後,向著書閣外面走去。

夜已深了,內峰四壁掛著燈火,各個弟子的廂房中偶有燈光,大體一片安靜。

寧長久走回了屋中,也點了盞燈。

桌案上還散落著一個月前教寧小齡識字時的文稿,他伸手理了理,翻閱著這些寫滿了字的宣紙,回想起那段日子的點點滴滴,忍不住露出了笑容。

不用教寧小齡識字,他可以有更多的時間修行,生活也清靜了許多,但這種清靜卻透著孤獨。

他想起了前世二十四載的清修,自嘲地笑了笑,想著果然修道之人不宜入凡塵,自己不過轉世重來半年,竟然變得這般耐不住寂寞,全然不似過去那個清心寡欲的自己。

又或許如今的才是真正的自己?

他不願深想。

寧長久抬起頭,天上那輪月亮被層雲掩映,在晚雲的邊緣勾勒著淡淡的清輝。

忽然間,晚雲被忽如其來的大風扯碎,明月顯露,在案前勾勒出了一方月輝。

他心血來潮,從雜物堆里取出了那根黑鐵似的枯枝,橫放在桌上打量了一番,心中忽有一個猜測,口中喃喃道:「蟾宮折桂?」

……

峰主殿外,冬日的雪還未消融,身姿窈窕挺拔的女子從黑漆漆的殿中走出,她持著劍,未簪長發,滿頭青絲在夜風中柔逸飄舞著,而她身上難得地罩著一件黑袍,溫婉而又清冷的容顏被那黑袍襯得更加恬靜。

天窟峰頂,陸嫁嫁立在漫天劍星之下,她望著那些沉寂的劍星,腰側忽有劍光如一泓清泉流瀉而出。

遮蔽著月亮的雲轉瞬消散,月光毫無遮擋地灑落,天地為之一清。

柔和的月影里,峰頂光影舞動,成千上百道劍光像是同時間揮出,如君王宴樂於庭,細腰歌女一同起舞。

千百道縱橫不定的光在月色中起,又在月色中滅,劍氣化作碧水流入鞘中,所有劍氣的催發與收束幾乎在一瞬間完成,快到匪夷所思,而她的劍裳邊,瑩瑩流動的光宛若實質,每一道純粹似月輝的劍氣,都是自然而發的劍意。

她手中的是劍,她的身心也是劍。

她出劍時的靈力流動,甚至繞開了那些本該是必經之路的竅穴,每一劍都發乎於心,乾脆利落,她出劍的速度和劍意之精純,甚至比過去半步紫庭之時更甚。

她看著夜色中的白雪明月,看著遠處的群峰荒野,一顆靈氣盎然的劍心似可以與萬物交鳴。

許久之後,峰頂劍光盡數湮滅,她立在雪色與月色里,但視線卻無法捕捉她好似蟾宮仙妃般的身影,因為她已不單單是劍靈同體,而是身為劍同於萬物。

她保持著這種狀態向著內峰的方向走出,嘴唇時不時抿著,睫羽垂簾下的眸子掙扎閃動,似是在下什麼決心。

她知道她的劍靈同體還沒有達到真正意義的契合。

昨夜的鍛體為劍,某種意義上只是開始。

她的體魄和劍靈已在不知不覺間走進了一個嶄新的世界裡,而這個世界所展露的冰山一角,已讓她驚艷無比,若是她將劍靈同體徹底煉化,真正化作一柄絕世的兵器,那到時候她的劍意該有多麼驚世駭俗?

這是她過往修道之路上從未敢想過的事情。

她苦心壓抑著自己的情緒,但這種誘惑依舊時不時地浮出心湖,動搖著她的道心。

「寧長久……你到底是什麼人呢?」

她走到一處的內峰入口之外,卻忽然止步,那種同化於萬物的狀態自然而然地解除,月光重新落回她的身上,劍裳搖曳,玉容似雪,她輕嘆了一聲,最終還是轉身離去,走回了峰主殿中,在寒玉榻上靜躺下去,讓自己有些微熱的身軀漸漸失去溫度。

……

清晨,劍堂再次開課,寧長久一如既往地坐在寧小齡的身邊。

他閉目養神了一會,看著劍堂前方那漆黑的桌案和戒尺,還有其後古韻悠長的屏風書架,他視線落在那烏紗屏風的畫上,第一次來劍堂時,他便覺得這三幅屏風上的畫隱藏著什麼,今日再看,他的感觸更深了一些。

那些畫皆是出自同一人之手,而畫的墨法中,隱藏著一些劍意。

這劍意並非刻意施展,而是繪畫之人因境界過高自然而然的流露,尤其是第一幅荒人騎象斬蛇魔與第三幅萬劍升空斬九頭大妖圖,其中散發出的劍氣尤為凜冽。

他也能認出,這劍意與那劍星之中蘊藏的劍意,同宗同源。

陸嫁嫁從門外走來,腳步無聲,似吹入堂中的雪。

寧長久收回了屏風上的視線,落到了她的身上。

陸嫁嫁因為多年清修的緣故,氣質冷冽安靜,不食焰火,此刻境界更高,鍾靈的身影更顯出塵。

劍堂中的少年少女一見到她,便不自覺地屏住呼吸,那不是恐懼,而是劍心上下意識地臣服。

陸嫁嫁一如既往地扣動戒尺,堂外四角檐鈴鳴動,今日無人遲到,早課照常開始。

眾人先是誦念劍經,寧長久坐在寧小齡的身邊,看了一會師妹抬頭挺胸認真讀書的模樣,頗感欣慰,也隨便抓了本書裝模作樣地讀了起來。

這些劍經劍理方面的書籍,很多都是從大而空的地方落筆,寫書之人應該也沒有到過五道之上,所以對於更高處的劍意境界也多為臆想,其中許多推論,普通的修道者看來有理有據,但在他眼中卻是很扎眼的謬誤。

諸如這本劍經中的「劍出十六竅」、「劍氣隱於幽,發於明」等言之鑿鑿的理論,在他看來皆無可取之處。

誦念完劍經之後,陸嫁嫁恰好給弟子們講解了一番「劍出於十六竅」的由來。

可供修行的靈竅一共有七十二道,其中十六道竅穴最為剛猛激烈,諭劍天宗所有劍招的靈力運行路線,幾乎都在這十六道劍招之中流轉推演,也未有途徑這十六道靈竅的劍氣,才足夠鋒利迅速,足以跨十丈,百丈,乃至千里殺妖。

等陸嫁嫁闡述完了這一理論,早課便結束了,子弟們起身行禮感謝師尊授課之後便紛紛起身,向著劍堂的方向走去。

陸嫁嫁也朝著劍堂外走去,寧長久跟了上去。

陸嫁嫁腳步微停,聲音不悅:「有什麼事嗎?」

寧長久輕聲問道:「昨晚怎麼沒來?」

陸嫁嫁蛾眉一顫,她目光閃爍,環顧了一下周圍,雖有弟子向著這裡投來奇怪的目光,但應該沒有人聽清他在說什麼。

陸嫁嫁立刻設下劍域做了無形的隔絕,道:「我是峰主,擅去弟子的廂房,像什麼話?」

寧長久以為自己聽明白了,試探性問道:「我來峰主殿?」

陸嫁嫁神色略帶羞惱,「你不必對我|操心這麼多。」

寧長久點點頭,道:「那就依陸姑娘的,不操心。」

說完,寧長久向著內峰中走去。

陸嫁嫁心中,那聲陸姑娘有些怪異地縈繞著……陸姑娘?他到底什麼意思?這師徒之名便這般不牢靠嗎?

一襲白衣消失在了檐角,陸嫁嫁輕哼一聲,向著劍場走去。

劍堂里,樂柔盡量無視那不知因為何事騷擾師父的討厭少年,目光始終盯著師父美妙絕倫的身影,托著臉,神色沉醉。

寧小齡收拾好了書本,帶著劍從她身邊走過。

「哎,等等。」樂柔忽然叫住了她。

寧小齡有些吃驚,問道:「怎麼了?」

樂柔神秘兮兮地問道:「小齡師妹,聽說你是從那臨河城來的?」

寧小齡點點頭。

樂柔問道:「聽說那城已經是個鬼城了,裡面到底發生了什麼呀,你是怎麼出來的?」

寧小齡想了想,道:「就是有隻白骨女妖想要把整個城毀了,然後我和師兄,還有趙國的女皇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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