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九死南荒魂歸處 第一百二十四章 夜行收徒

桌上點著一盞油燈,趙襄兒在椅子上坐下,她一手橫在小腹上,手背被另一手的手肘壓著,少女螓首微垂,單手展開那封致歉信,輕輕地念出了聲:

「趙姑娘你好,在下思前想後,久不能寐,心中於姑娘愧疚至深,故寫就此信,望貪得殿下原諒。」

虛偽……趙襄兒輕聲讀著,臉上並沒什麼表情,她眸光輕轉,繼續向下望去。

「一個月里,承蒙姑娘照顧,姑娘不辭辛勞,以拳腳為我開鑿體魄,錘鍛身心,我每每念及此,嘴上雖常有抱怨,但心裡是極為感動的。」

「趙姑娘貴為一國之君,時常耐心備至地與我講解劍理拳理,循循善誘,以理服人,更紆尊降貴親自煮過些米面之食,其味不輸宮廷御膳,回味無窮,想必我會銘記一生。」

趙襄兒深深地呼吸了一番,鼻翼翕動,胸脯起伏,臉色暈惱,點漆般的杏眸之中已凝起許多亮芒,貼在腰側的手也已握起了拳頭。

「這是道的哪門子歉?陰陽怪氣不懷好心,果然是小人無疑!」趙襄兒咬著貝齒,臉上怒氣沖沖,她強忍著將這信一手撕爛的衝動,繼續向下看去。

「那白夫人以滅城之姿降世,你我珠聯璧合,哪怕從未明言,心思卻總想到了一起,那些誆騙白夫人的暗語,我們亦能互相理解,心照不宣。那時我便覺得,只要我們齊心協力,便沒有斬不斷之事物。」

趙襄兒看著那珠聯璧合四字,知道那是那封婚書上的詞語,他應是故意噁心自己的……哼,雖然他確實有點小聰明,可以大致理解自己當時的一舉一動,但也僅僅是小聰明罷了,若非自己全力守城,他哪有半點機會結成先天之靈?如今這信是什麼意思?與我敘敘舊,套套近乎?無|恥。

「今日天傾地覆,能與殿下一同扶城國於將傾,這是我此生的榮幸,想必在今後漫長的生涯里我也會時常回想起那從天而降的劍,以及殿下孤身持傘受城的絕世風采。」

趙襄兒神色終於緩和了些,她目光繼續向下,很快臉色便又幾欲殺人了。

「之後與殿下一同險象環生,你我雙雙暈墜在地,昏夢之中不知發生了什麼,只是夢過無痕,若有輕薄得罪之處,還望殿下寬恕。之前與殿下言語相拌,互有出手,略施小懲,使得殿下失了顏面,也是在下孟浪,等姑娘氣消,我願登門請罪,還望殿下念著舊情多多饒恕……」

「你還敢提……」趙襄兒貼在腰側的手一松,伸到一邊握住了劍鞘,手指輕輕摩挲過劍鞘上的貼金,咬牙切齒道:「舊情?誰與你有舊情。」

她看著這封信,彷彿看到了寧長久那張欠打的臉,她強忍著怒意讀完了最後一段。

「在下有幸能為趙人,能結識殿下,再次相逢不知該是何時了。想來三年之後,殿下也應如這紅傘之名,傾國傾城,祝殿下早日大道登頂,母女重逢。」

「但願人長久,也願殿下長久。」

趙襄兒神色緩和了一些,但看著最後一句話,卻無論如何也看不順眼,自己的名字怎麼和這個小人的名字挨在一起?

她生氣地將那信沿著這句話的中間撕了開來。

「果然不安好心!」趙襄兒冷哼一聲,將那信紙揉作一團隨手一扔,腦海中卻浮現出了他瞳含金芒,背靠紅日時的場景,她心中生出了一抹擔憂。

三年之後,若是他真得機緣,境界突飛猛漲了怎麼辦?

自己若是輸給了他,那該有多丟臉?

趙襄兒定了定神,將那扔到了地上的信拾了起來,想著回宮之後找一個匠人將它裱起來貼寢宮裡,時時激勵自己。

當然,現在寧長久還遠遠不是自己的對手,所以她打算趁著養病的日子多揍他幾頓,最好打得服服帖帖的。

嗯,擇日不如撞日。

……

趙襄兒在他的房間里沒有尋找寧長久,她發現書房的燈火亮著,裡面綽約著三個人影,有交談聲傳了出來。

趙襄兒移步門前,摒去氣息,手指伸入唇中,舌尖一舔,然後無聲地在門紙上戳出了個洞,望了進去。

只見陸嫁嫁居中而坐,有些疑惑地望著寧長久,道:「這麼晚了,什麼事?」

寧小齡在一邊拆台道:「先前師兄說給襄兒姐姐下戰書了,怕是一時豪情,下完之後戰戰兢兢,所以來師父這裡避難了。」

「……」

寧長久反駁道:「師兄哪有這麼窩囊?先前讓她給我喂拳,一來是把我的身子打造成容器,二來則是演戲,若是真正過招,我未必不如她,更何況如今趙襄兒受傷太重,我也不願乘人之危。」

寧小齡笑了一會兒,回憶道:「記得有段時間襄兒姐姐下手可狠了,師兄見到襄兒姐姐冷著臉走過來,還嚇掉過筷子呢,師兄演得可真像啊。」

寧長久一邊說著,也回憶起了那砸在身上的重重拳頭,許多時候趙襄兒出拳真似生死相搏,半點情面不留。等以後自己修道有成了,一定要將這下手沒輕沒重的小丫頭揍得服服帖帖的。

寧長久乾笑了一會,道:「演得不像怎麼能騙的過那頭老妖怪呢?」

陸嫁嫁在一旁聽著,感慨道:「你們可真是厲害,年紀輕輕便能施展出這等手段,比我小時候厲害太多了,將來諭劍天宗怕是也留不住你。」

寧長久道:「師妹在,不遠遊。」

寧小齡偷偷笑了笑。

聽著方才陸嫁嫁的話,寧小齡又想起一事,笑意一收,再次拆台道:「師父,你還記得上次點燃劍星,師兄忘記把簪子還你了。這事讓襄兒姐姐發現了,不僅揍了師兄,簪子還被她沒收了去,至今也沒有要還的意思。」

陸嫁嫁看了寧長久一眼。

寧長久也覺得有些丟人,立刻道:「當時不過是為了讓那戲更逼真些罷了,此事我差點忘了,等會我就去替師父將那簪子討要回來,我親自去討,她定不敢扣留。」

寧小齡不信任地看著他,道:「師兄注意安全。」

寧長久看著陸嫁嫁玉冠上的新簪子,想著她一定會婉拒,或者說是不勞煩自己,親自去討要之類的話,但陸嫁嫁卻似笑非笑地看著自己,道:「那去幫我要回來吧。」

寧長久咳嗽了兩聲,道:「好,我明日便去要。」

陸嫁嫁道:「明日便要回峰了,那趙姑娘應是也要還朝,今晚便去吧,別耽擱了。」

寧小齡在一邊笑了起來,幸災樂禍。

寧長久求救似地看了陸嫁嫁一會兒,陸嫁嫁無動於衷。

「是,師父。」寧長久最終無奈起身,嘆了口氣,向著門外走去。

寧長久走到門前,隱約感覺門後有一道熟悉的氣息,接著他注意到了門上一個小巧的洞,心中一凜,猜到了些什麼,試探性打開了門。

門後,依舊一身男裝,披著長發的少女婷婷地立著,她雙手環胸,精緻的俏臉似覆霜的初荷,她明明要比自己矮半個頭,冷冽的目光卻似俯視。

寧長久神色微晃,錯覺似地聞到了淡淡的幽香,接著他才心中一顫,想著自己方才的話語應是被她聽了進去,而陸嫁嫁應該也察覺到了她在門外偷聽,才將自己往火坑裡推。

寧長久回過頭,果然看見陸嫁嫁臉上笑意淺淺。

他心中嘆了一句,回身望向了趙襄兒,微笑道:「趙姑娘竟也在,真巧,一個月前趙姑娘將我師父的銀簪拿去了,不知何時歸還?」

趙襄兒沒有直接回答,淡淡道:「出來。」

寧長久被迫跟了出去。

寧長久掩上了門,輕聲道:「那封信上許多言語不過是玩笑話,但我道歉之心是真的,今天如果沒有你,別說先天之靈,我恐怕命都保不下來。」

趙襄兒道:「不必愧疚,若沒有你那金烏照破長夜,我也撐不過白夫人那一劍。」

寧長久問:「氣還沒消,來興師問罪的?」

趙襄兒搖頭道:「本來有些生氣,但方才聽了你與她們的話,我覺得我也沒必要同一個傻子過不去,對吧,寧大劍仙?」

寧長久想著君子報仇三年不晚,忍氣吞聲道:「殿下所言極是。」

趙襄兒冷笑道:「別當我不知道你那些花花腸子,想著反正靈脈已復,先天靈已成,現在忍辱負重,以後刻苦修道,三年後指不定可以與我掰掰手腕了,對吧?」

寧長久道:「不敢,三年之約這事我並未太放心上,我很是仰慕殿下的,每每想起此事總覺得有些對殿下不敬。」

趙襄兒半點不信,道:「哪怕你如今這般資質,我也並不覺得你能超過我,三年後希望別讓我失望,被打得太慘可下不來台。」

寧長久道:「是兩年八個月零三天。」

趙襄兒蹙起了眉頭,冷笑道:「好一個沒放在心上。」

寧長久岔開話題,道:「那簪子……」

趙襄兒道:「陪我去外面走走。」

寧長久不知她是什麼心思,但為了完成陸嫁嫁的任務,也只得跟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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