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九死南荒魂歸處 第一百一十五章 從天而降的劍

猩紅的月亮一動不動地高懸天際,它的周圍沒有雲,只有亘古不變的黑色,而它就像是這片漆暗幕布上燙出的窟窿,那窟窿里卻投不進一絲一毫的光,彷彿世界的那頭同樣是一片暗海。

白夫人仰著頭,血水順著雪白的肌理流淌,在赤著的身體上乾涸成赤色,如一襲暗紅的裙,那些血將她的長髮也染得更深,破碎的骷顱頭依舊掛在身軀上,像是無數簇擁著啃咬她身軀的骨蟲。

白夫人專註地盯著那輪紅月,紅月也專註地盯著她,她漆黑的眼眸像是一汪倒映月色的潭水。

「趙襄兒……趙國女帝,難怪你不敢跨河過來殺我,若是此刻在他處遇到,我們應該早就不死不休了吧?」白夫人露出了笑容,那蒼白的臉在紅月中顯得妖異,「處處顧忌,沒有掀翻棋盤的勇氣,又如何能贏這場對弈呢?」

樹白跪倒在地,過了許久才緩緩站起來,他的骨關節像是都僵硬了,他抓著那木椅,將自己身子撐起來。

白夫人道:「回院子吧。」

樹白盯著她,她的肩膀猶如白刀斧削過的骨頭,骨感異常,他的視線越過她的肩膀,看著她那披在膝蓋上被血染紅的狐裘。

方才屍影如潮地來去,她渾身是傷,唯有那狐裘一動不動,依舊披在膝上,安靜垂落,浸透鮮血。

樹白伸出手,搭在了她的肩上,一下子掐住了她的脖子,手指用力,刺穿她的皮膚陷了進去。

白夫人微微皺了皺眉,卻沒有說什麼。

樹白沙啞著開口:「你要死了……」

白夫人淡淡地笑了笑:「是啊,你的手指再多用幾分力氣,我就死了。」

樹白搖頭道:「你知道我說的不是這個。」

白夫人抬起手,柔和地落到了自己的脖頸間,輕輕撩過樹白青筋暴突的手背,然後黏起幾滴自己脖子上淌下的血,放到嘴邊抿了抿,似回甘無窮。

樹白陷入她脖子中的手顫抖了起來,他的手一點點伸入,刺穿她的血肉,直接握住了深埋肌膚之下的頸椎骨,他握著那根頸椎骨,道:「我不是不敢殺你。」

白夫人神色依舊沒有變化,道:「你現在將我殺了,酆都失衡,整座臨河城都會傾塌,你是個善良的孩子,你不會看著眼睜睜看著這一切發生的,對吧?」

樹白冷笑了一聲,善良的孩子?他推著白夫人從那條小巷中走出來時,他一步也不敢回頭。

他不知道殺死人算不算殺人,但是今天他殺了很多人。

這是他第一次殺人,他不確定自己是害怕白夫人的死導致整座城傾塌,還是只是不想看到她死。

他希望是前者。

他不再說話,手指從她的脖頸里緩緩伸出來,指間垂著淋漓的血肉。

他重新握住了椅被,沉默地推著她往前。

白夫人閉上了眼,身上的傷口在紅月的月輝里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彌合,她忽然說道:「你說,神會死嗎?」

樹白知道她指的是什麼,但他沒有接話。

她是從一個深淵裡爬出來的白骨妖,是神骨的一部分,某種意義上也是神的轉生之一。

白夫人輕聲道:「我第一次被殺死,從白骨堆里爬出來時,我以為神是不死的。」

說道這裡,她忍不住自嘲地笑了起來:「連真正的神都死了啊,我不過是一片破碎的骨頭,為什麼會有這麼愚蠢的想法呢?」

她仰起頭,喟然長嘆:「每當我想到自己要死這件事時,我的身體便難以抑制地開始腐朽。」

……

……

院子里,兩百拳之後,趙襄兒把寧長久從混著雪水的泥土裡拉了起來。

寧長久捂著胸口咳嗽了幾聲,又摔倒在地,他捂著頭,神色痛苦。

趙襄兒問道:「怎麼了?下手太重了?」

寧長久搖頭道:「沒事。」

趙襄兒又問:「今日喂拳效果如何?」

寧長久苦笑道:「殿下出拳愈發酣暢淋漓了。」

趙襄兒白了他一眼,道:「我是問你。」

寧長久搖了搖頭:「沒什麼進展,身體的坎依舊過不去。」

趙襄兒不悅道:「給你喂拳一個月,耽誤了我多少修行?真沒用。」

寧長久笑了笑,沒有反駁,他望了望天上的紅月,問道:「你說這裡的天會下雨嗎?」

趙襄兒思考了一會兒,道:「我們躲在屋子裡,就算下了,雨不也淋不到我們?」

寧長久點點頭,道:「你說,白夫人在等什麼?」

趙襄兒道:「她與我們想的一樣,要在維持彼岸對稱的前提下,殺死我們。」

寧長久道:「我還未入玄,無足輕重,但你是長命境,如果你死了,她上哪裡去尋一個長命境的維持酆都的平衡呢?」

趙襄兒若有所思,道:「她需要容器,一個殺死我們之後,直接接納我們所有境界的容器。」

寧長久點點頭:「你覺得那個容器,會是誰呢?」

他們心中都有答案,趙襄兒又問:「那如果殺死了她,我們該如何維持這座城的平衡?」

寧長久搖頭道:「無法維持。」

「師兄,襄兒姐姐,飯做好了。」他們的對話被打斷,寧小齡打開了門,沖著他們招了招手。

走進屋子之前,趙襄兒忽然道:「她需要一把劍,一把整個酆都最無堅不摧的劍。」

寧長久問:「如果她有這樣的劍,一個月前我們就已經死了。」

趙襄兒嗯了一聲,道:「她應該也坐不住了,我見到她時,她還在輪椅上,她的身體越來越差了。」

說著,少女嘆了口氣,看了他,抿了抿唇,道:「可你呢?一個月了,半點沒長進。」

寧長久沉默片刻,有些愧疚道:「辜負殿下期待了。」

趙襄兒不想理他,道:「吃飯。」

……

寧小齡去衣櫃里取了一件乾淨的白衣服遞給師兄,擔憂道:「師兄,你每天這樣子,真的沒關係嗎?」

寧長久笑了笑,道:「以前我一招就倒,現在能勉強接個五六招了,進步還是蠻大的。」

寧小齡撇了撇嘴,道:「你別當我沒看出來,那是襄兒姐姐讓你的,她每次都是那幾招,沒怎麼變過,就這樣師兄還老挨揍。」

寧長久不以為意,笑道:「那也是進步啊。」

寧小齡接過他脫下的外衣,扔進了木桶里,有些不高興,道:「可師兄境界一點沒漲呀,你這樣天天白挨打什麼時候是個頭啊,本來還說三年後要去皇城欺負襄兒姐姐,按現在這個局面,到時候師兄估計都被打怕了,襄兒姐姐一出手,拳頭還沒碰到你,你就倒地上了。」

寧長久聽著師妹不滿的嘲諷,無奈道:「師妹都信不過我了?」

寧小齡哼了一聲,道:「還好這裡沒有其他人,要是讓其他峰的弟子看到了,可真是丟嫁嫁師尊的臉。」

寧長久換上了新衣,掬起一捧水擦了擦滿是灰塵的臉。

他一邊擦著臉,一邊道:「師妹,寧擒水的那些錢還在嗎?」

寧小齡有些奇怪,道:「當然在呀,現在街上的店都沒了,還能上哪裡花去,只能畫張棋盤用來當棋子用。」

寧長久道:「那就好好留著,我們早晚會出去的,師妹可是我的小錢袋子,一定要幫我存好。」

寧小齡腦袋微歪,她盯著師兄看了一會,用力地點了點頭。

寧長久道:「雖然我們如今被困這裡,但劍術切不可懈怠,過不了多久便是峰里的試劍會了,到時候師妹要好好出出風頭啊。」

寧小齡點頭道:「我每天都有修行的。」

寧長久道:「天諭劍經上的那些劍招要練,最基礎的劍鎖也不能懈怠,要不然你空有劍招,砍不到別人,還是白費力氣的。」

寧小齡托著腮,道:「知道啦知道啦,我一直都有練的。」

說著她掐了個劍訣,將寧長久鎖在了原地,寧長久掙了下身子,打趣道:「師妹收了神通吧。」

說話間,門打開了,趙襄兒從裡面進來,恰好看到寧小齡將他「綁」在椅子上,她皺了皺眉,純凈的眸子里難掩地掠過了一抹嫌棄之色,她沒有進門,冷冷道:「來我房間。」

說著,趙襄兒直接關門轉身離開。

寧小齡有些奇怪地看了他們一眼。

寧長久道:「好好修行,我等下就回來。」

……

……

黃泉對岸,白夫人的院子里,樹白從他的房間里走出,來到了她的門口,用力地叩了幾下大門。

咚咚咚。

「什麼事?」白夫人的問話從裡面傳來。

樹白問道:「我能進來嗎?」

白夫人微笑道:「怎麼?這整整一個月你都沒有來過,今晚想與白姐姐共度一夜?」

樹白否定道:「我想知道你在屋子裡究竟做什麼?」

白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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