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九死南荒魂歸處 第一百一十二章 彼岸與衰敗之城

夜色無時無刻不籠罩著臨河城,荒蕪一片的黑暗裡,偶爾有黃泉奔涌帶起靈氣的風,它們乾癟而陰澀地掠過城市的上空,似是洗刷著什麼。屋樓毗連的縫隙里,紅月的光像是已照拂了千萬年,而屋瓦間的雪也已經結成了一槽槽的冰渣,他們的晶體內反射著月光,在沒有溫度的世界裡永不融化。

一棟古舊的老屋子裡,滿是蟲蛀痕迹的大門一下子推開,一個小男孩哭著從中跑了出來,他沒跑兩步就跌在了地上,臉上儘是血痕,他抹了抹自己的臉,嘴角還有堅硬的米粒。

那屋門中,一個婦人緩緩探出了頭,想要將那小男孩喊回來,但她發不出什麼聲音,她披散著長發,手裡握著一把發黃的生米,骷髏般的臉窩在長發里,分不清是人還是鬼。

小男孩摔倒在地後,嗚嗚地哭了起來,他口中大喊著:「我要去找神仙老爺……」

婦人長長地嘆了口氣,她小心翼翼地邁出了一隻腳,似是很畏懼天上的紅月,只敢沿著屋檐下的陰影向前挪動,她走到了小男孩的身邊,抓住了他的手,枯瘦如柴的小男孩瘋狂地掙扎著身軀,卻被一把提起,拉回了屋檐下。

小男孩大喊著:「娘,帶我去找神仙老爺吧,我不想吃米了,老爺一定能救我們的。」

半人半鬼的女子一聲也不吭,她將小男孩抱在懷裡,枯瘦的手指按著他的肩膀,張開嘴啊啊地喊了幾聲,像是警告。

將小男孩送回屋後,婦人蹲下身子,一粒粒將散落在地的,發黃的生米撿了起來。

這個小男孩是如今城中為數不多的倖存者,而這些倖存者們發現,只要堅持吞食生米,就可以抵禦紅月的侵蝕,繼續以人的身份苟延殘喘下去。

只是生米吞食入腹,時間久了胃痛難忍,更何況這漫長的黑暗像是永遠不會迎來黎明一樣,甚至有的陰魂已經開始走入紅月照耀的世界裡,以鬼魂的身份在這座城中重新生活,而有許多人根本無法忍受這種痛苦,哪怕已生為魂魄,還是不顧一切地投入了黃泉之中,求了個形神俱滅。

這個月里,城主曾經出來穩定過情緒,說他們雖已成為亡魂,但換來的卻是永生,只要他們心中保持明媚和信仰,便可以不死不滅的形態,永遠快樂地在臨河城生活下去。

這一度讓許多人釋然,永生的強烈誘惑甚至讓很多民眾感恩戴德地膜拜,而城主也用著他僅有的零星權柄,在這些陰魂面前展示了凡人不能理解的力量,讓很多人更為安心虔誠,甚至是讓許多原本還在吞服生米維持的人也隨之放棄,追求死亡後的永生。

但這種安寧並沒有持續太久,在將近半個月的時候,臨河城中的矛盾終於顯露出了它最初的端倪。

在黃泉邊,那些亡魂聚集著跪拜冥君之時,為首的男子站在河邊的高台上吟唱著儀式時,那儀式過半,男子卻忽然瘋了一般抱住了自己的靈體,蜻蜓振翅般高頻率地顫抖著。

他的瘋癲並未持續太久,很快,本就是亡魂的身體里,浮現出了無數屍蟞般的影子,那些影子在他的魂體內瘋狂竄動,如無頭亂撞的蒼蠅,而他的亡魂在這些亂竄的可怕影子里飛速地肢解著,那人的魂魄便這樣當著所有的面染上屍斑一樣恐怖的顏色,然後在神聖的、象徵永生的紅月下,痛苦地消亡。

這場集會禱告的變故,在最初發生之後,消息很快被城主壓了下去。

城主告訴所有人,唯有生前善良的人,死後才能得到冥君的青睞,獲得真正的永生。

似是為了佐證城主的說法,那幾日,城中好幾個原本是當地知名惡霸的亡魂,也在某一斷時間之後不知所蹤。

惡霸的不得好死,使得許多人相信了城主的說法,只是沒有過太久,城中最德高望重的書塾老先生也在眾目睽睽之下,體內生長出屍蟞般的怪物,然後飛速消亡,如雪融於水般消失在了這片冗長的夜色里。

這件事在小規模的範圍里飛快傳開,混亂還沒開始之際,城主再次帶著黑白無常兩位冥官來到眾人面前,一一列數著那老先生生前所有的罪狀,告訴他們並非永生出了問題,而是那老先生一直騙了你們許多年,實際上他年輕時候是一個十惡不赦的魔頭。

為了佐證自己的話語,城主甚至尋來了許多亡魂為他提供證詞,其中一個三十多歲的婦人還聲淚俱下地控訴了一番那老先生十多年前欺凌自己的事實,說得惟妙惟肖。

這番話有些人不信,但大部分人還是信了去,在無邊無際的黑暗裡行走,若沒有一絲光作為希望,誰也活不下去的。

只是這些事情的發生終究改變了什麼。

那位先生生前在城中聲望極高,如今城中整整兩代人,許多便都曾是他的學生,憑藉他們對於老師的了解,那城主的話他們當然無法相信,許多有節氣的學生已經打算聯合起來,要去砸了那城主府,殺了那老東西和助紂為虐的黑白無常。

「若是我們生前鬧事或有希望,如今死了,我們不過是孤魂野鬼,那老東西卻得到了冥王的恩賜,身邊還有兩個索命的惡鬼,我們哪怕加起來,又如何是他的對手?」

「那白無常,生前還是先生的學生,如今卻連同那老東西一起,想要鎮壓這裡所有的人。」

「本就是個忘恩負義的東西,讀書不成考不取功名,死了全家之後假惺惺披麻戴孝三年,那三年里,還是老師多次讓人偷偷去接濟他,要不然他早就成那餓死鬼了。」

「那諸位,你們覺得接下來應該怎麼辦?」長桌的中央,一個四十來歲,衣冠端正的襦衫男子發問。

「秦公,以前還在求學之時,你便是先生最為看重的學生,算是我們的大師兄,此時就由你來決定吧。」

「是啊,此事總得有個頭,你學位與品德最令大家信服,理應當此重任。」

其餘人也紛紛附和。

被稱作秦公的中年男子起身,對著眾人揖了一禮,謙詞了幾句之後,確認了一番門窗緊閉無人或鬼探查,才坐定下來,與眾人鎮重地敲定了刺殺城主的計畫,討論了許多細節,並一起立誓,哪怕魂消魄亡,也要將那害死了所有人的城主誅殺。

今夜議會的所有人,第二天都死在了城主府中,神魂俱滅。

執刑的是黑白無常,行刑前,那個被稱為秦公的男子對著眾人又畢恭畢敬的揖了一禮,嘆氣道:「諸位對不住了。」

他背過身去,謾罵聲在耳邊越來越小,漸漸歸於平靜。

秦公嘆了口氣。

城主從幕後走出時,滿臉憊意消去了些,他對著秦公笑了笑,拍拍他的肩膀:「做的不錯。」

秦公連忙問道:「大人,那無名屍蟞一事?」

城主笑了笑,道:「跟隨在我身邊,可保你無恙。等到冥君大人歸來,神國便可重建。」

秦公微微放心,又問道:「敢問冥君大人現在何處?何時才能歸來?」

城主握拳胸前,神色慨嘆:「冥君大人現在彼岸。」

秦公斟酌了一會,又問:「那麼……那幾個人?」

他問的便是那三個好似神仙中人的少年少女。

城主神色陰暗了下來,若非他們三人破壞,如今神國已經建成,哪裡會淪落到如今這般凄慘的地步,人非人,鬼非鬼,紅月不分青紅皂白地侵蝕一切,永生已經成了一紙空談。

城主冷笑了一聲,話語遲緩卻沉重:「放心,等冥君歸來,他們都會死……如今他們也沒空管我們,我未將他們破壞神國之事告訴所有人,已是對他們的仁慈,若是我將此事說了出去,他們便成為眾矢之的,除非他們將所有上門鬧事的無辜百姓殺死,要不然一點安寧日子都沒有。」

秦公嘴上應承著城主寬仁大量,心底卻也是冷笑不止,他知道他們與冥君都在做著各自的準備,沒有空理會城中的大鬼小鬼罷了,若是城主真敢如此行事,第一個死的便會是他。

他如今所做的一切,也不過是在保全自己的前提下,求一條活路罷了。

城主向著外面走去,他在屋檐下停了下來,看著滿地狼藉的雪和紅霜般的地,緩緩開口:「秦公也是城中名士,如今為了這臨河城安穩,不得已在這小義和大義之中做了抉擇,隨你一同而來的也都是英雄,老夫也並非氣量狹小之人,等到一切安定,自會為他們追個名聲,只是如今不得已而為之啊。」

秦公神色慷慨而悲痛:「委屈大人了。」

城主側轉了些身子,望著秦公的臉,認真發問道:「只是如今這城中萬民難以一心,這一個月來不乏許多目光短淺的鼠輩集結鬧事,這於城中安穩有害無益,秦公心系蒼生,老先生生前也覺得你天資最高,如今有機會合作,老夫虛心求教,如今城中這局勢,秦公覺得該如何是好?」

秦公假裝思索了一番,心中實則早已有了應對,他鎖著眉頭,沉吟片刻後開口:「依我看,從此以後,這城中應當禁食生米,如此萬民一同,沒有了生死之別,自然就會站在一個立場了。」

城主閉上眼,思考片刻,問道:「此事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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