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九死南荒魂歸處 第一百零五章 九羽化劍斬長夜

判官府院牆碎裂,大門洞開,碩大的黑牛岩石般一塊塊凸起的肌肉上,鮮紅的血珠一粒粒滾過漆黑的皮毛,四面八方地飛濺,而崩塌的轟鳴聲里,寧擒水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眼睛花了,他看見一個漆黑的影子落下,隨後籠著寧小齡一同消失。

那頭瘋牛撞破了判官府後去勢未至,向著院子里狂奔而去。

寧擒水心如刀絞,再也顧不得什麼那兩個欺師滅祖的徒弟和這個空有蠻力的莽夫屠戶,他抓著筆杆子沖入屋中,要將那膽敢破壞屋門的瘋牛大卸八塊。

寧擒水沖入了昏暗的堂中,夜色一片漆暗,與院子相連的門牆也被撞破,那頭髮瘋了的黑牛撒著蹄子狂奔在院子的雪地里,口中的怪叫聲更像是野獸的嘶吼,寧擒水正要踏入院中,他腦中忽然閃現出一個疑問。

那瘋牛蠻力再大,也不過是頭牛而已,憑什麼可以將這幾乎藏於陰陽兩界的判官府給撞破?

他目光瞥了一眼,發現那牆壁上的許多裂紋極為平整,像是切過的豆腐,切口處光滑平整得近乎水潤。

而院子里,那頭瘋牛已調頭向自己衝來。

明知死亡對於如今的自己來說已是一件奢侈的事,但黑牛衝來的一刻,他心中還是閃過了片刻的驚憂。

也只是片刻。

他筆桿一揮,瞬間寫就一個「擒」字,這字極為複雜,卻是他道法意味最高的字之一。

「擒」字寫就。

判官府內,如有鍾呂驟鳴,生殺予奪四字同時浮空而現,如刀叉斧戟高懸頭頂,稍一妄動便是五馬分屍之意,那黑牛雖已發瘋,但這種強烈的危險還是壓得它驟然止步,一對牛角拱在了門欄上,身子失衡,就要傾倒。

寧擒水鬆了口氣,正要將那擒字落下,將這頭膽敢犯上的瘋牛五花大綁,他的動作卻忽然停住了。

一襲黑影從牛背上落了下來。

寧擒水坐鎮判官府,對於危險的感知極為敏銳,但直到那黑影落定,他也未能察覺到對方的存在,接著,他感受到有什麼遮住了視線,吸納了一切的光,哪怕他以洞察一切的判官之目都無法穿透。

嘩!

耳畔有聲音響起,似是鳥獸扇動翅膀,也似披風猛然飛掠,寧擒水覺得他應該伸手去擋,於是他舉起了手,想要畫一個「水」字元,只是筆畫才一起便被迫中止。

他的手腕齊斷,接著脖頸以下的身體也同時斷裂,他整個人就像是塌方的山體,上半身一點點滑落下去。

寧擒水反應過來之際,連忙伸手想要抓住自己的下身,卻發現自己的魂魄根本無法聚合。

這一幕滑稽而恐怖,他的亡靈被一刀斬成了幾截,身體各個部位之間抱成一團,他依舊活著,卻怎麼也無法將自己拼上。

這種情況超出了他的認知,他回過頭,想要去尋找那個罪魁禍首。

他轉頭望向了門外,他這才看到,紅月之下,本已消失的寧小齡又重新出現,而她的前方,一個身穿黑色勁裝,少女模樣的身影奔成了一線,而她的身邊,繞著一頭漆黑的大鳥,那大鳥像是一片影子,幾乎沒有厚度,它彷彿可以吸納一切的光,在與黑夜黑牛同在時,眼睛根本無法區分。

方才那少女便是用這頭漆黑的妖雀裹住了自己,將她徹底隱匿在了黑暗中。

此刻她顯露出身影,徑直朝那屠戶奔去。

黑鳥嘶鳴一聲,在少女奔襲的過程中散成無數粒子,然後在她手中頃刻凝聚成一柄漆黑的長劍。

劍過長街。

屠戶的人頭骨碌碌地滾落在地。

他若是看到了這一劍,那他的臉上一定會展露出此生無憾的讚美,但那一劍太快太快,他只看到黑夜中撲來的影子,卻沒有時間去分辨到底發生了什麼。

於是他的頭顱上,一雙眼睛依舊驚愕地瞪著,巨大的眼白里,瞳孔縮得像極小的豆子。

而在斬殺屠戶之後,少女身影未停,那長劍轉而化回大鳥,她身子一躍,靈巧地攀上鳥背,飛掠長街,打了個旋兒之後,重新一把將寧小齡拉回了鳥背。

屠戶人頭落地的那刻,寧長久才鬆了口氣,自第一天他在寧擒水藏的那封信中,看到了那個「銜月擘雲」的印章之後,他便有預料,自己會與她在這臨河城中遇見。

而千鈞一髮之際,這一幕真真切切地發生在面前,他緊繃的心弦才真正鬆了大半,他正要開口說什麼,那黑鳥已掠至身前,一隻觸感清涼的手一把抓住了他。

寧長久身子被一下拽起,拉到了黑雀九羽的背上,那紅月的光芒落下,光線卻全被九羽寬大的雙翼吞噬,以至於哪怕是白夫人也只能探查到此處的動靜,而無法看到他們具體的情況。

「你怎麼還是這麼弱?」

以紅繩扎著馬尾的絕美少女看了他一眼,這是她說的第一句話。

寧長久連同滿腹的疑問被這句話嗆回了肚子里。

他無奈道:「當然是比不得殿下驚才絕艷的。」

趙襄兒頷首道:「知道就好。」

寧長久不去接話,只是誠懇道:「多謝殿下搭救。」

趙襄兒道:「沒我救你也不會死,我救的是小齡妹妹。」

飛鳥帶著他們高高掠起,來到了臨河城的長空,遠處,那光柱像是五根粗大的手指,頂天立地地刺破長夜,每一根光柱之間,皆搖曳著無數的清影。

寧長久問:「如今城中的局面,殿下有什麼良策?」

趙襄兒蹙眉道:「什麼局面?我入城沒有太久。」

驚魂未定的寧小齡趴在鳥背上,聽著他們的對話才稍稍安心,此刻聽到趙襄兒這般說,心想趙姐姐果然厲害,什麼都沒有摸清楚就敢闖城救人,不像師兄,什麼都沒有摸清楚就敢留在這裡,真是太魯莽了。

寧長久言簡意賅道:「一頭白骨大妖想要煉化此城為酆都,等這輪紅月圓滿,這裡便是死城了。」

趙襄兒點點頭,道:「這裡幽冥的結界還未穩固,困不住九羽,你們若想出去,我可以先送你們走。」

寧長久問:「你呢?」

趙襄兒盯著那五根參天的光柱,冷冷道:「取國壤者,皆是我大道之敵。」

寧長久這才想起她「襄」字中的枷鎖,感慨道:「殿下真豪傑。」

趙襄兒將手摸索到頸後,抽出了背在背上的,以黑布包裹的傘中劍,她看了寧長久一眼,問:「你的決意呢?」

寧長久道:「願隨殿下同去。」

趙襄兒不動聲色,不知對他的決定是滿意還是不屑,癟人的陰風從耳側掠過,城下那個白燈籠連起的巨大「奠」字在視野中越來越清晰。

趙襄兒忽然回頭看了寧小齡一眼,問道:「什麼境界了?」

寧小齡不自信地答道:「通仙初境了。」

趙襄兒嗯了一聲,讚許道:「不錯。」

她又隨口問了一句:「你師兄呢?」

寧小齡看了師兄一眼,拍了拍胸脯擔保道:「師兄應該不出一個月就能入玄了。」

趙襄兒微怔,緩緩地別過頭,夜色將少女如畫的眉目襯得愈發幽艷,她淡淡道:「你這兩個月都在睡覺?」

寧長久沉默了一會,道:「倒也沒有。」

趙襄兒問道:「陸嫁嫁就不管管你?」

「……」

寧長久還在想著如何回答,一旁的寧小齡便開始揭師兄的短:「當然管呀,師父很嚴厲的,師兄挨了好多次板子了。」

趙襄兒聞言,薄薄的唇角輕輕勾起,微笑道:「不曾想寧小道長日子這麼難過呢?那陸姑娘也真是的,這般不念舊情,下次若是遇到了,我幫你求求情?」

寧長久聽著她的挖苦,故作平靜道:「師門私事就不勞殿下費心了。」

寧小齡也附和道:「嗯,以前師兄與我說過,吃得苦中苦,嚴師出高徒。」

趙襄兒細眉微傾,她順手將一綹髮絲挽至耳後,淡淡地笑了笑,握緊了傘劍,道:「那你好好挨板子,三年後我看看你到底有多高。」

寧長久心想果然還是陸嫁嫁好相處一些,在趙襄兒面前,如今自己的境界根本不夠看,多說一句都讓人生悶氣。

寧小齡好奇地看了師兄一眼,心想師兄真奇怪,被襄兒姐姐這麼挖苦,為什麼心裡一點沒有不高興呢?

當然,她知道師兄和襄兒姐姐婚還沒退,名義上是對未婚道侶,所以自己能看到師兄情緒這件事,她在趙襄兒面前還是會刻意避諱的。

……

那白骨王座上,白夫人已是震怒無比。

她不知道那突如其來,妄圖打斷自己儀式的少女到底是什麼身份,只是她身下那頭無法看清的漆黑巨鳥,卻讓她在震怒之餘生出了一抹恐懼。

「冥君號令,百鬼跪聽!」

白夫人喝了一聲,手指敲動右邊扶手的骷髏頭,紅月光芒更盛,冥君權柄之下,數百個骷髏頭自王座上滾下,如搭積木般匯聚成三頭體型碩大的白骨巨人,一人弓著後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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