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九死南荒魂歸處 第九十四章 前夜

入夜,寧小齡趴在桌上,一顆一顆地數著銅錢,她枕著胳膊,看著寧長久,問道:「師兄,真不打算去見襄兒姐姐了?」

寧長久道:「趙襄兒有什麼好看的,當上了女帝後估計已經目中無人,眼裡沒有我們這房窮親戚了。」

寧小齡呵呵地笑了笑,半點不相信。

寧長久沉默了一會,讓步道:「明天才是除夕,今夜若是太平,我們便去。」

寧小齡問道:「能有什麼不太平?」

寧長久打趣道:「師兄憂國憂民,你個小丫頭片子懂個什麼?」

寧小齡敷衍地笑了笑:「是是是,師兄最厲害。」

寧長久不理會小丫頭的敷衍,問道:「今天小年夜,出不出去走走?」

寧小齡對於沒辦法立刻去皇城還是頗有怨念,有氣無力道:「好啊,總比悶在家裡強。」

寧長久道:「聽說今夜會有送河神的河燈節,到時河燈飄滿整條沙水,應該會很是好看的。」

寧小齡點頭道:「是啊,可惜師父沒與我們一起來,要不然應該能有趣些。」

寧長久笑道:「已經這麼嫌棄你師兄了?」

寧小齡搖頭道:「哪有,只是想著這麼好的日子,嫁嫁師尊卻在山門清修,委實可惜了。」

寧長久道:「你嫁嫁姐姐需要安靜去想一些事,人間繁華美景對她來說未必是好的。」

寧小齡恨恨道:「那頭老狐狸真該死。」

寧長久拍了拍她的腦袋,道:「所以師妹要更努力些,將來四峰會劍,多給你師父長長臉?」

寧小齡仰起頭問道:「師兄不去嗎?」

寧長久衣袖微垂,道:「師兄還未入玄,去了不是丟臉么?」

寧小齡撇了撇嘴,有些喪氣。

夜裡,家家戶戶門口懸掛的大紅燈籠點了起來,若從整座城市俯瞰,那些檐下門前掛著的燈籠像是拼成了一個巨大的符號,只是那光亦是深淺不一,黯淡處便只有微末燈火,繁華處則是光華如晝。

寧長久與寧小齡穿過長街,越過熙攘的人群,撫欄臨波,望著冬日裡滾滾流淌而去的河水。

沙水之畔,人聲鼎沸。

冬日萬物凋零,青瓦積雪大湖成冰,唯有這條潺潺沙水依舊不停流動,似不為冬日之寒所動,雖然傳言說這沙水之中埋藏了陰魂厲鬼無數,但是這麼些年過去了,也從來沒有真正見過水鬼吃人的事情,哪怕是困擾了許多城池的山鬼,在臨河城也算是少見。

這裡的人們便認為這是河神庇佑,所以許多人家的成年禮,也都要喝一碗這河中的生水。

寧長久倚著欄杆,目光落在水中,指甲百無聊賴地在欄杆上輕輕刮弄著。

寧小齡看著他的動作,打趣道:「師兄莫不是要刻一個到此一游?」

寧長久收回了手,無奈地笑了笑。

寧小齡問道:「師兄,你是不是有心事?」

寧長久道:「為什麼這麼問?」

寧小齡抿著唇,猶豫著開口:「我感覺你心裡好像悶悶的。」

寧長久道:「我沒有不開心。」

寧小齡拖長調子哦了一聲,道:「感覺這裡也沒什麼好的,還是想回峰聽師父講課。」

寧長久笑道:「可別耽誤你嫁嫁姐姐修行了。」

寧小齡哼了一聲,道:「我可是師父的內門得意弟子,師父一看到我就開心得不得了,你這個天天氣師父的外門壞弟子哪裡懂?」

寧長久笑道:「放心,我不與小齡爭寵。」

寧小齡驕傲地站在橋邊,身子前傾靠著欄杆,伸手揪過了一根葉子凋盡卻依舊柔韌的柳條,繞著手指拽著晃著。

她看著那條穿城而過的大河,這條沙水較之外面的沙河要清澈許多,此刻河燈從遠處緩緩飄來,河水中翻倒著明艷的色彩,沿岸的高高閣樓也倒映在水中,沾染著燈火的幽艷。

爆竹聲連綿不斷地響起,一群稚童嬉鬧而過,寧小齡側身望去,恰好看見人群之中,有一頂垂著深棕簾幕的轎子緩緩駛過,轎子停下時,人群狂熱地簇擁了上去。

從轎子上下來的是一個花甲老人,老人在侍衛的攙扶下走了下來,從一旁接過了一把青色的拐杖,拄著向著河邊走去,人群自然地為他分開了一條道路。

寧長久遠遠望了一眼,道:「應該是某位大儒或者一方的父母官。」

寧小齡看著那張褶皺生斑的臉,道:「大家好像很敬重他。」

寧長久道:「今天河燈節,各方的名士都會來看燈許願,稍後師妹也可以放盞燈許個願。」

寧小齡撇了撇嘴:「這不靈的吧……」

寧小齡啪嗒一聲擰拽下了那根柳枝,抓在手裡轉著甩了甩著,忽然,右方傳來了喧鬧的聲響,寧小齡別過頭,恰好看見那歌樓的最頂閣,燈火一盞接著一盞地亮起,遠遠望去,便可看見那八面玲瓏的閣樓里,光影浮動,有女子婉然撫琴的麗影,也有女子曼妙起舞的魅影。

「這是要做什麼?」寧小齡不解道。

寧小齡的聲音被淹沒在了人群的喧囂里,身邊的行人,在那燈火亮起之際,都已狂熱地朝著那歌樓之下涌了下去。

寧長久也朝著那個方向投去了目光,閣樓之中,燈火映著一副副靈動起舞的影子,而身邊,議論聲高高地嘈雜地響著。

「據說今日是那泉姑娘梳攏之日,那飛花樓造勢造了這麼久,終於可以一睹那泉姑娘的真容了,據說美得極不凡啊。」

「怎麼偏偏選在了今日?」

「這些天本就熱鬧,大家年底手頭寬裕,那些個富家子弟更是各個做好了一擲千金的打算,這飛花樓可是出了名的銷金窟,不趁著熱鬧日子撈足油水,這半年來泉姑娘的聲勢不就白造了嗎?」

「那泉姑娘再怎麼樣也只是個歌姬,能漂亮得那麼誇張?」

……

沙水河畔,那老人對於周圍發生的一切好似無動於衷,只是一人沉默地看著色彩斑斕的河水,一盞盞河燈從眼前飄過。

身邊一個侍衛低聲道:「大人,要不先帶您去僻靜處逛逛,這裡燈紅酒綠的,容易污了大人的眼。」

老人搖了搖頭,目光只是看著那河水,道:「不必。」

先前簇擁在周圍的人群在那歌樓燈火亮起之際散去了許多,遠處,有琴瑟聲渺渺地傳來,佐以歌聲淌入凄艷的河水裡。

老人身邊,一個身穿便服的中年男子嘆了口氣:「唉,這些人過了幾個月舒坦日子,過往的艱辛就全都忘了,這些年大人做了這麼多的事情,其中多少艱苦血淚?他們啊……全然不知!」

那老人抬起手,輕輕搖了搖,寒風灌入寬大的衣袖裡,老人卻似渾然不覺,只紋絲不動地立著。

「國泰民安本就是幸事,他們知道或不知道,意義不大。這也算是那趙襄兒的一點功績了。」老人平靜地說著。

中年男子冷笑一聲,壓低聲音道:「那趙襄兒……她區區一個十六歲的女人,憑什麼執掌趙國?皇宮那幫老東西都是瘋了嗎?好不容易送走了一個瘟神,如今又把她女兒迎了上來,真真都是脊樑彎著的怕死鬼!」

老人壓了壓手,道:「平日里不要過多議論這些了。」

那中年男子道:「過去老先生委曲求全,將滿城蒼生挑於一肩,好不容易與那瑨敲定了許多條款,換來了臨河城幾年的安康和平,如今倒好,一切付之一炬,居然還想革去先生的職……這幫人,真是瞎了眼!」

若是平日里,老人肯定會勸說幾句關於禍從口出,不議朝政這般的話語,但今日人聲嘈雜,也沒有人聽清他們在說什麼,而且老人似乎也不擔心讓耳目聽了去,自始至終神色坦然。

老人只是道:「或許那趙襄兒真有本事,這兩年老夫里外奔波,受的那些冷眼譏嘲,最後能換一城幾年祥和,已是心滿意足問心無愧了,老夫只恨自己不是那山上仙人,不能多活一百歲,再為臨河城的百姓謀百年太平啊……」

中年男子聽著那悠悠絲竹,神色更煩躁了些,道:「一個勾欄女子排場這麼大,真當自己是小姐公主了?這些人,哪裡值得先生嘔心瀝血操勞奔波?若真哪日亡國,這趙國王公貴族的女兒們可真要成那賣笑的勾欄歌姬了!」

老人自始至終看著河水,忽然問道:「你覺得若是讓那瑨國來掌管臨河城,大家的日子能不能好些?」

中年男子聞言大驚,平日里他們雖也常當眾罵國君昏庸之類的話,但那國君本就無能再加上天高皇帝遠,大家也多是附和,但如今那手段狠辣的女帝上位了,雖說是個還未成年的小丫頭,但卻生得蛇蠍心腸,與那昏庸軟弱的前一個國君絕不可同日而語。

中年男子不知道老人為何會有此問,原本他已經與瑨國的特使敲定了諸多細節,定下了不少條例綱法,要將這臨河城拱手送出去,徹底了斷那戰亂的威脅,可一切都被那皇城之亂打破了。

前幾年這臨河城,哪怕是除夕大年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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