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九死南荒魂歸處 第八十五章 除夕將至,雲舟出山

隱峰中,南承緩緩吐了口濁氣。

他散下的長髮里,乾瘦的臉頰泛著極不健康的青色,微微凹陷的瞳孔中因為太過的疲憊沒有多少神采,他此刻身子也極瘦,走路時的腳步都不平穩,像是一塊生鏽的鐵,誰能想像,入隱峰之前,他尚是一位風度翩翩的貴家公子模樣。

他拿著那塊玉牌,最後一次來到寶庫中取靈果。

「四十三枚。」南承將玉牌遞給老人,報出了自己的數字。

老人接過玉牌看了一眼,拿過本冊子記了一筆,道:「這玉牌所能取的,正好還剩四十三枚。」

南承微驚:「這麼巧?」

老人斜瞥了他一眼:「你不知道?」

南承皺起了眉頭,心想一個丙字玉牌可取靈果上千,自己先前用過幾次,也不過取了兩百來枚,如今竟快要用盡了……沒想到那前輩拿去了這麼多,不過裡面剩下的,竟恰好夠我完成修行,前輩果真是世外高人,算無遺策。

他心中暗暗地吃驚與佩服著,在老人將靈果遞於他之後,他接過行囊背在背上,向著閉關處走去。

途徑某處洞窟高懸的隱峰邊緣時,南承忽然停下了腳步。

他抬起頭,望向了那天窗般的洞窟。

有光一閃而過。

「這是……」南承想了會,道:「有人點亮了劍星?」

「此處隱峰應是靠近半山腰的位置了,沒想到相隔這麼遠還能見到……莫非是劍峰之中又出天才了?」

南承心中望著那光芒消失的漆黑處,心中泛起了一抹戰意。

……

天窟峰頂,大雪依舊暴烈地席捲著,狂風吹過萬千山窟,呼嘯聲凄厲不絕。

寧長久立在山崖上,星輝照映眉目,寒風吹動白衣,他身影皎皎如月,與天地輝映。

寧小齡看著他,所有的感官像是被一下奪去,過了許久,落雪聲,風嘯聲才一點點地充斥回耳中,卻帶著淡淡的、不真實的感覺。

許多人望見這一幕時,心中也有同樣的錯覺,明明他只是一個外門弟子,為何會有這般出塵仙意?

陸嫁嫁看著那崩碎消逝的劍甲,看著那宛若細沙塵土凝成一線的劍意飄出,它的邊緣有些粗礪,中間的一線卻精純無比,它圍繞著寧長久的身子轉動,若細小的土龍環身。

陸嫁嫁手腕微抬,劍訣無聲起落間,那道劍域撤去,狂風暴雪重新吹進了這片領域裡。

「做的還不錯。」陸嫁嫁淡淡地誇獎了一句,道:「就是投機取巧了些,這次你準備了許久才勉強達成,可哪能事事如此?」

星輝漸漸散去,衣袖間星星點點的光越來越淡,宛若將死的螢火。

寧長久道:「多謝師尊教誨。」

陸嫁嫁手持長劍,如雲的長髮披散著,她清冷的嗓音再次響起:「那就這樣吧。」

雪崖下的弟子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站在內峰入口外的樂柔,更是遲遲地才回過神,她雙手絞在胸口,又立刻鬆開,神色不安地挪開,轉身走入了內峰的陰影中。

在師尊與其他弟子的話語中,她也明白過來寧長久到底是怎麼做到的了。

他好像偷偷學了一種品階不俗的傳送陣法,先在那劍星與地面上開鑿陣符,激發陣法之後,將地上燃燒的柴垛送到了劍星上去,以此燃星。

接著他再用如出一轍的方法,將那光域中的劍甲,用傳送陣給搬到了光域外,沒有了星輝提供力量,那劍甲便不攻自破。

整個過程寧長久堪稱「兵不血刃」,幾乎沒有耗費太大的靈力,便做完了這一切。

所以有的弟子覺得這種行徑不過是小聰明,甚至是無|恥之舉,但樂柔自認不是傻子,她還是能明白此事的難度的,光是讓那星輝的光域正好投影到他畫的陣法上,這一點,她便不知道如何才能精確計算成功。

或許那寧長久確實有點本事吧。

只是想必他這兩個月幾乎都沒有修行,一直在琢磨如何用旁門左道點燃劍星,為的便是今夜出風頭……哼,表面上裝得這般風輕雲淡,實則內心虛榮得很,這樣的偽君子留在內峰里,遲早會帶壞寧小齡,甚至還有可能害了師父!

不過幸好,方才師父語調很是平淡,對於他這番花里胡哨的作風評價不是很高。

天空中,星光漸漸熄滅,一切恢複如常。

寧小齡興奮地走到他的身邊,笑道:「師兄剛剛使得是什麼啊,這般厲害。」

寧長久壓低聲音道:「這是極厲害的劍火升空之術,回房間後我偷偷教你。」

寧小齡將信將疑地點了點頭。

她攤開了手掌,掌心的劍意凝作一條柔軟的線,一如春風中的楊柳枝條。

「這道劍意好像很喜歡我哎。」寧小齡看著掌心,如水邊觀池魚。

寧長久道:「師妹自然是人見人愛的。」

「師兄又騙人。」寧小齡笑著翻了個白眼,手掌一合,將那劍意握在掌心裡。

陸嫁嫁解釋道。「這些劍星是開山祖師掛在天上的,每一顆里都藏著許多劍意,祖師當年的修為據說已達到了五道之上,這些劍意得了一絲一縷,納入體內或嵌入佩劍之中,對於修劍一途,皆裨益極大。」

寧小齡點頭道:「師祖可真是好人,死後還福澤劍峰百年。」

寧長久合上了手,他仰起頭,看著那些半空中載沉載浮的星星,道:「它們的材質好像很特殊。」

陸嫁嫁頷首道:「據宗門卷典的記載,這些劍星都是以天外飛星的殘骸打造而成的。」

寧長久微微吃驚:「竟是天外之物?」

陸嫁嫁道:「嗯,四峰之中,唯有天窟峰懸掛這些劍星。」

她似乎不想為此解釋太多,忽然背過身,望著雪崖下還零零散散看著他們的弟子,道:「此次燃星已然結束,你們都回去吧,明日早課莫要遲了。」

雪崖下的弟子收拾著自己心中的驚訝,一一行禮告退。

寧長久道:「那弟子也告退了。」

陸嫁嫁輕聲道:「等等。」

寧長久問道:「師父還有什麼事?」

陸嫁嫁問道:「你那小飛空陣是哪裡學來的?」

寧長久道:「閣中的一本書中看到的,覺得很有意思,便鑽研了一番。」

陸嫁嫁又問:「那你如今的真實境界到底是什麼?」

寧長久道:「還未入玄。」

陸嫁嫁眼眸輕顫,神色帶著些惱意,道:「還想騙我?」

寧長久話語誠懇道:「若是入玄,我也不必如此大費周章,我如今的境界確實不足以點亮那顆星星。」

陸嫁嫁嗯了一聲,沒有追問質疑,輕聲道:「之後除夕,可有什麼打算?」

每年除夕的那半個月,弟子們大都會下山回家探親。

寧長久反問道:「你有什麼打算?」

陸嫁嫁道:「我隨師父上山的時候,家裡便只當我死了,如今將近二十年,紅塵已緲,對於天倫之情也沒什麼可留念之處了,當然是繼續留守山上。」

寧長久道:「山中不是還隱居著各位長老么?守山一事哪裡需要峰主大人親力親為,哪怕不回家鄉,也應多去走走看看才是。」

陸嫁嫁點頭道:「話雖如此,可人間又有何樂?除夕燈節雖美,但鶯歌燕舞亂花迷眼,久了也就倦了。」

寧小齡聽著他們的對話,琢磨著師兄的話語,忽然問道:「要不我們去趙國找襄兒姐姐一道過年?」

寧長久欣慰地看了她一眼,道:「我覺得師妹的提議值得考慮。」

陸嫁嫁冷笑不止,道:「這才兩個月,熬不住了?」

寧長久對於她的譏諷置若罔聞,只是問道:「師尊可要同去?」

陸嫁嫁默立良久,最終還是緩緩搖頭,道:「難得清閑,許多事鬱郁堆積心中,劍心蒙塵,終究不是辦法,我想在峰主殿閉關一月,若你們一同去見趙姑娘了,便代我向她問好吧。」

寧小齡小聲道:「師父真的不一起去?」

「不了,為師一人在山上清修便好。」

陸嫁嫁輕輕搖頭,獨自一人走進了雪夜裡。

……

夜深霧重,重重石崖掩映之後,峰主殿如白玉砌成,於雪地間拔起一牆冰華,遠望時如見明月仙宮,近看時卻是肅穆古重,牆壁上透著月影般淡淡的斑駁。

陸嫁嫁在峰主殿的大門口停下了腳步。

四峰峰主殿,能入主者,皆是紫庭之上的大修行者,唯有她境界最低,有史以來最低,上一任峰主對她給予厚望,將她視作天窟峰的未來,但是未來再如何明媚,也無法化作當下的春光。

寒冬臘月未過,大雪還未能穿庭化作飛花,她立在峰主殿前,長長地嘆息了一聲,悄無聲息地走了進去。

垂簾如冰紗,淡淡的燈影透過紗幔映上她白雪般的劍裳,大殿開闊,便顯得她的身子愈發渺小。

「我究竟在做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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