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九死南荒魂歸處 第六十章 寧靜的雨夜

那宛若巨牛的吞靈者,在天空中緩緩裂開了身軀,那狀似堅不可摧的身體在分裂之後,便立刻浮現出無數細密的裂紋,緩緩向著人間塌陷傾倒,於空中化作氣態的靈氣,向上升騰,慢慢凝成大片的妖雲。

那些只是一個雛形的妖雲,望上去像是琥珀一樣美麗,此刻在霞光里,更透露著剔透的淡粉色,彷彿天空中嬌嫩的花蕾。

夕陽里,那一襲老舊青衫的男子懸空立著,他將刀扛在肩上,看著那頭四分五裂的吞靈者和逐漸彌合的虛空裂縫,滿意地點了點頭,他回過頭,視線在趙襄兒身上停留片刻,似有些遺憾,隨後又落到了她們身後那跪地抱著一個小姑娘的少年身上。

男子忽然眯起了眼,細細地打量了他一番,揉了好一會下巴,最終搖頭嘆息:「心性不錯,可惜咯。」

寧長久同樣看著他,雙目模糊,喉嚨更是沙啞得發不出一點聲音,連簡單地喊一聲二師兄都做不到。

而趙襄兒已然倒在了陸嫁嫁的懷中,昏倒了過去。

那圍繞著她周身的漆黑神雀,也如風一般落到她的身後,鑽入她夕陽下拉得極長的影子里,消失不見。

陸嫁嫁對著那個身影行了一禮:「多謝前輩搭救。」

那男子洒然一笑,道:「這幾日在皇城中看了許久,幾位小輩著實有趣,當得起後生可畏四字,以後有緣,也可以來我們觀中焚香拜神,靈驗得很。」

陸嫁嫁道:「敢問前輩……」

話還未說,男子便擺手道:「姓名與師承不便多說,修道之人於事求一理字,於人求一緣字,勤勉修行便好,報答的話不必多說。」

陸嫁嫁啞然。

寧長久的身體顫慄著,他死死地盯著二師兄,盯得大大咧咧的二師兄也渾身不自在。

他捋了捋頭髮,看著寧長久,笑道:「我知道我先前那兩刀霸氣無雙,但小兄弟也不必這般看我,哈哈哈,以後你若是有機會見我師姐的劍法,那還不把眼珠子瞪出來?」

大師姐的劍法……他當然見過。

師姐的劍極重殺機,那日月無華,天崩地裂,山河顛覆的場景,他如何能夠忘記?

只是那般再震撼,也及不上此刻他再見到二師兄的心情。

不過二師兄刀法再高,也看不|穿他心中所想,只是覺著自己刀法通天,震得一個少年啞口無言,滿心仰慕也是理所當然之事嘛。

他看了一眼如血的殘陽,忽然笑意收斂。

「此間事了……諸位小輩,就此別過了。」

一道青色的亮芒衝天而去。

夕陽向著天邊山巒砸了下去。

寧長久的身體漸漸平靜了下來,他看著那落日,回想起了自己前一世的今天。

那時他搬了張躺椅坐在雲海邊的山崖上,望著那落日沉入雲海,激起波瀾壯闊的紅浪,等到夜幕落下,他便將婚書遞還,說明了心意。

他原本以為,那段緣分,就此了結。

奈何這世上之事,有時已不是陰差陽錯……而是偷天換日了。

他看著那黑衣墨發,宛若瓷人般的小姑娘,不知為何,心中湧起了莫名的暖意,而想到先前大殿上心中那番天人交戰以及那個三年之約,嘴角忍不住微微勾起了。

他懷中的寧小齡依舊沉睡著,那顆妖種已經被徹底碾殺,重新變得單純無害的先天靈沉入了身體里,漸漸地恢複著生機。

只是一想到那婚書上的「永結同心」四字,被自己用來作為固定寧小齡的錨,而婚書上的本尊未婚妻此刻又在眼前,他心中不由泛起了一絲怪異的感覺。

當然,這些情緒並不能持續太久,萬事塵埃落定之後,漸漸鬆弛的思緒,帶來的是難以阻擋的憊意。

眼皮拖著無法抵抗的重量壓了下來。

陸嫁嫁輕柔地抱著懷中的少女,一下子掠到了他的身邊,扶住了他傾斜的身體,口中微叱一聲間,腰間仙劍出鞘,化剛為柔,變作一條劍索,纏住了這對師兄妹的身體,腳步極其平穩地向著九靈台下輕盈越去。

她看著自己懷中昏睡的黑衣少女,又看了看劍索中兩兩昏迷的師兄妹,有些不確定自己是在拖家帶口趕集,還是在拐賣小孩子,總之心裡莫名激起了一絲類似母性光輝之類的東西……

陸嫁嫁無奈地笑了笑,她忽然想起了剛剛那舉世無雙的一刀,但卻發現,自己的印象變得極為模糊。

那一刀的刀意,軌跡和那個男子的身影都變得極為模糊,彷彿被刻意抹去了一般。

她看著寧長久昏迷的臉,忽然想起了他之前的一句話:「非我避世,而是塵世避我。」

這就是他口中那位二師兄話中的意思嗎?

也不知他師兄是不是也是這無名刀客這樣的世外高人。

她將劍索抓得更緊了些,越發覺得這少年不凡,他應該也是哪家仙宗匿名遊走人間的弟子吧……不過看這一身古怪的家底和與之極不匹配的資質,這少年莫非是哪位宗主的私生子?

只是無論如何,如今看來,他一身家底好像都打沒了,以後若是真如他所說,跟著自己去諭劍天宗修行,估計也得老老實實了,也不知靠這資質,什麼時候才能入玄啊……

……

……

今日的皇城又是紛亂的一天。

夜幕降臨之時,白日里刀與血的溫度瘋狂逝去著,天邊餘暉落盡之後,明月漸漸升起。

寧長久的外傷最重,那頭被妖種侵染的雪狐,在他的胸口處,刺下了三道貫穿至後背的血洞,他的骨頭也斷了許多根,右臂的肌肉更是因為力量透支而撕裂得厲害,哪怕醒來,估計也用不上任何力氣,為了爭取寧小齡的片刻清醒,與當時境界極高的她額頭相撞相抵,額頭一片血紅,額骨也有碎裂。

而寧小齡則是虛弱,她的身體大起大落,就像是本該一條小河般的身體,忽然灌了一座大湖的水,然後又轉瞬間蒸發得七七八八,再加上與妖種在精神意志上的交鋒,使得小姑娘心力交瘁,身體自我保護的意識迫使她陷入了沉眠。

趙襄兒則是最為古怪的一個,陸嫁嫁不知道乘神雀歷經三千世界,對於身體究竟有什麼影響,只是如今趙襄兒平躺在床上,容顏平靜,呼吸均勻,似晉入了一種玄妙的境界,只是小臉白慘慘的。

陸嫁嫁推測,或許這也是破而後立的一種途徑。

她為她們探查了一番之後,便來到了寧長久的身邊,小心翼翼地將他的身體翻轉過來,向他的體內渡入一些靈氣,護住心肺及紫府氣海等關鍵的地方,隨後她將手按在了他的胸前,猶豫了片刻,解開他破碎不堪的白衣,替他檢查身體上的傷口。

屋子內光線昏暗,但在她的劍目之中,與白日里並無差別。

她的手輕輕撫過少年身體的傷口,一點點壓抑住心中異樣的情緒。

「不過尋常事而已,陸嫁嫁,你如今是怎麼了……」

她輕聲自語,定了定神,開始為他療傷。

她的劍心寧靜了下來,指間靈力涌動,覆在他的傷口上,輕柔按抹,那精純至極的靈氣猶如溫軟的膏藥,原本血水稍溢的地方,很快結上了痂,只是外傷好治,內傷難愈,自己過去一心修劍,對於這方面的知識知之甚少,只懂一些最簡單的醫理。

不過看起來,他好像命挺硬的,應該……能自己挺過去吧?

陸嫁嫁還是有些不放心,手掌移至他胸口上方,靈力涌動間,千絲萬縷地滲入他的體內,感知著身體的有沒有什麼古怪的地方。

片刻之後,她才放下了手,擦了擦額頭。

「這血衣……」

陸嫁嫁嘴唇稍抿,心中天人交戰。

自己十六歲那年,從師父手中承下了這柄明瀾仙劍,那時她便自認劍心通明,世間事難以激起塵埃。

而如今不過短短兩日,她才發現,這苦心修鍊了數十年的劍心,竟是這般不堪。

不過也算因禍得福,如今劍心受損,也總好過經歷紫庭之劫時,道心不穩被魔種乘隙而入,徹底影響大道來得好。

她默默地寬慰著自己,神色忽然一滯,指間觸及到腰間一個堅硬的東西。

那是……

陸嫁嫁眉頭微皺,從他的腰間解下了一根……枯枝?

那是一根平滑至極的枯枝,干體微微曲折,通體呈灰色,如冬日裡路邊折下的梅枝,尚帶著暗暗的紋路,陸嫁嫁反覆檢查了幾遍,也不見有什麼特殊之處。

也許就是因為太過尋常,所以一路上她也並未發覺。

她將那枯枝擱到了一邊,看著寧長久半解的衣衫,昏迷中的少年時不時皺起眉頭,隱有痛苦之色。

陸嫁嫁的手指輕輕勾起他腰間的束帶,猶豫了片刻,又輕輕按了回去。

這一身血衣也已幹得差不多了,既然與傷勢並無大礙,那就等寧長久醒來自己換吧。

她這樣想著。

……

……

寧長久醒來的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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