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朱雀掠影焚天國 第八章 榕樹與日落

「三年前,那是趙國十年一次的大祭禮……」

南州之上,大大小小的國家有數十個,彼此間雖時有摩擦,卻也沒有哪國強大到可以獨吞南州。

趙國雖與榮國與瑨國相差許多,卻也算不上弱小。

百年之前,相傳有神仙開闢天荒,助趙國於山野荒蠻之地構築國都,此後群山為天險,其間常有神仙結茅修行的傳說,也算是趙國冥冥中的倚仗。

三年前那次大祭禮,各國皆有來使,那時南州並不太平,榮國與瑨國爭鋒相對,而趙國的國土恰與兩者接壤,所以趙國的立場尤為為難。

那一次,榮國的使團中,隨行的還有榮國的二皇子。

各國年輕一代皇子中,榮國的二皇子最為驚才絕艷,他七歲之時便成功開竅修行,相傳已有山上的大仙師早早指定其為親傳弟子,而這次出使,是他登山修道之前,最後一次遊歷人間。

「為何選在趙國?」寧長久聽著她的介紹,問道。

那女子笑了笑:「因為相傳趙國有個少女,比他年紀更小,天賦更高,那少女更是神子的女兒。」

寧長久問:「趙襄兒?」

「對。」女子道:「他來趙國,便是想見一見那個趙襄兒。」

寧長久問:「她真有這般厲害?」

女子道:「事實上那之前,從未有人見過小姐打架,那時候的小姐,還是個……野丫頭,我們最常見到她的地方是野林子里和樓頂上,衣服也總髒兮兮的,如今想來,應該是那瑨國故意傳的謠言,為的便是激起榮國二皇子的好勝之心,讓他們打一架,小姐畢竟名義上是神子的女兒,敗給榮國皇子,顏面總是會折損的。」

寧長久問:「那他們見到了嗎?」

女子點了點頭:「當時小姐坐在大榕樹上看日落,二皇子無意間看到了她,不知道她便是他在找的殿下。」

寧長久微笑道:「倒有些像故事,然後呢?」

女子唇角微傾,目光短暫失焦,回憶道:「然後那二皇子念念不忘,被迷得神魂顛倒,想著與那個叫趙襄兒的少女比試過一番後,便請份婚書,將這個驚鴻一瞥的小姑娘娶回去。」

寧長久笑了笑。

那女子也不禁笑了起來:「小姐一向不問世事,自是不知道這些的,次日那二皇子登門挑戰,打傷了許多殿外的守衛,然後小姐雙手叉腰,從裡面罵罵嚷嚷地跑出來,指著那二皇子問『就是你在鬧事』?」

「那二皇子也怔住了,不曾想那驚鴻一面的小姑娘便是傳說中幽居於乾玉殿的小殿下,他立刻收手,想要表明自己的心意,但小姐一句話也沒說,直接怒氣沖沖地大打出手了。」

說道這裡,女子似是沉浸在了回憶里,鼻尖前的那柄小簪子也不顧了,花枝亂顫地笑了起來。

寧長久也覺得有趣,問:「然後呢?」

「後來發生的事情就很簡單了。本來只是那二皇子和小姐單打獨鬥,但是僅僅過了十招不到,二皇子所有隨從的高手便被迫一起動了……我從沒見過那樣的小姐,她就像是穿行烏雲間的閃電,明亮得驚心動魄,當時沒有人可以想像,那是一個十三歲的小丫頭。」

「最後二皇子連同他那七位隨行高手一併受傷落敗,最後他的影衛都不惜暴露,才攔下了小姐接下來的出手,而那位影衛是榮國劍聖的親傳劍子,在那一戰里,劍鞘卻被小姐硬生生打了個粉碎。」

「那天乾玉殿前的石階盡數碎裂,小姐半身是血,立在那裡,沒有勝利的喜悅,臉上儘是迷惘之色。接著她淡漠地說了一句話,然後轉身回宮,從那以後,我們再沒見過那個瘋瘋傻傻的野丫頭,偶爾見她,也是衣裙得體,安靜清雅的樣子了,就像是真正的大小姐那樣。」

寧長久安靜地聽完,問:「她說了什麼話?」

……

……

國師府。

僅有的幾盞燭火凄凄然地亮著,木門桌椅皆是深色,方正墩重,整個房間像是一個將要熄滅的燈籠,即使是屏風上的松柏仙鶴也無出塵仙意,反而帶著被囚者般的壓抑感。

一個白裙少女坐在一張方正敦厚的木桌前,看著那雙鬢斑白,衣著素樸的老人:

「老師,喝葯了。」

少女嘴角勾起,袖間那朵黃色小花恬靜卻明艷。

她將一碗濃稠的湯藥遞了過去。

老人看著那葯湯,神色顫抖。

「襄兒……何至於此?」

趙襄兒神色平靜:「我怕你添亂,所以我必須看著你。」

老人苦笑道:「我一生便只有你一個學生,我又怎會害你?」

趙襄兒問:「那二十天前,你為何袖手旁觀?」

老人無奈道:「大勢如此,老夫能奈何?」

「又是大勢!」趙襄兒冷笑道:「沒有我娘親你一輩子都不可能成為國師,你行此叛逆之事,此刻都不知悔改?」

老人搖了搖頭:「我畢竟是趙國國師,承的是趙國國運,我自然想救娘娘,但絕不能眼睜睜看著趙國國祚就此斷裂!」

趙襄兒道:「已經快斷了。」

老人猛地拍了下桌子,怒道:「若非三年前的那事,趙國何至於如今的局面?」

三年前,趙襄兒以一敵八,打碎了榮國劍子的劍鞘,更打爛了榮國二皇子的道心。

自那之後,榮趙兩國決裂,瑨國趁此機會與趙開戰。

「是你毀了趙國!」老人握拳的雙不停顫抖。

趙襄兒輕輕搖頭:「你永遠不明白,有娘親在的趙國,才是趙國,要不然十年前先皇駕崩之際,趙便要亡國了。」

她立起身子,身姿挺拔而出挑,她望著那滿臉怒容的老人,淡淡地笑了笑:

「我引起的因,卻讓你承擔了果,這終究是我有愧於你,但如果時間回到三年前,我依然會那樣做。」

老人在成為國師之時,便相當於接過了趙國的國運,短短三年世間,讓一個意氣風發的中年男子,變成了一個頭髮半白的老人。

他如何不恨?

「為什麼?」他顫聲發問:「你以為憑你就可以把那些反對你的人,還有瑨國的姦細、刺客,全殺了?更何況,據我所知,你如今也是身負重傷!」

趙襄兒輕輕搖頭,目光卻愈發明亮:

「三年前,我若接了那份婚書,或許能換趙國十數年太平,但那樣沒什麼意義,我也不喜歡。先生,你承了趙國國運,不會不知道趙國究竟拖著一些什麼東西在艱難前行吧?百年之前,趙國雖以此得仙人許諾立國,但終究是要被反噬的啊……」

老人驚愕地看著她,慢慢地聽著她的話,然後一點一點想明白了,但越是明白便越是震驚:

「襄兒……你究竟要做什麼?!」

趙襄兒收斂起了殺意,柔和地笑了笑,「老師喝葯吧,你我終究師生一場,我不會殺你……」

她頓了頓,神色恍惚,聲音輕似嘆息:「我於殿下看日落,你們何苦擾我?」

我於殿下看日落,你們何苦擾我?

這是三年前她在乾玉殿前的問話,那時無人回話,唯有如血殘陽好似應答。

從那以後,她便被尊為殿下。

如今乾玉殿已被燒成廢墟。

她不理世事,世事卻總來擾她。

「還望先生莫要與他們一樣。」

她對著老人做了一個請的姿勢。

搖晃的燈火里,老人顫抖著端起葯碗,凝視片刻,嘆息一聲,一飲而盡。

那是封閉靈海的葯,喝完之後便再無力插手之後的事了。

……

……

「我於殿下看日落,呵……你們小姐確實不凡,那後來呢?」

「後來便是二十天前,眾人以討伐妖女的名號圍住了乾玉宮,而小姐在回京路上同樣遭到截殺,據說裡面還有瑨國排行第三的刺客,不過幸好,小姐終究回來了。」

「你們的小姐交給你們的任務是什麼?」寧長久繼續問。

「我只能說這些。」女子神色一厲:「小姐與娘娘是我一生最崇敬之人,我是絕對不會背叛小姐的,你不必套我的話。」

寧長久道:「你必須回答我。」

女子笑道:「你這小道士可真是蠻不講理,我憑什麼要回答你?」

寧長久道:「因為你的陣還沒布完。」

女子瞳孔驟然一縮,躲在錦衾下偷偷划動陣法的手也不由一滯,她冷冷地盯著寧長久,「你究竟是什麼人?」

寧長久沒有回答,繼續問:「為什麼要殺我?是你們小姐的指示?」

女子冷笑道:「主子不說,下人也應該把事情做乾淨點,對吧,小道長?」

寧長久點點頭:「有些道理。」

女子好奇道:「你明知道了,為何還不出手阻攔。」

寧長久道:「讓我看看你的陣法,我不擾你。」

此人竟敢如此託大……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