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實情況，遠比普通人看到的還要嚴重。為了確保協議順利達成，明治政府甚至下令調離陸軍。
山縣有朋的本土保衛戰計畫，還沒有來得及開始實施，就提前一步夭折了。
自家人知道自家事，作為日本千年來的高光時刻，明治政府可不是等閑之輩。
國內有不穩定因素，大家都是瞭然於胸。俄使館案中陸軍參與的痕迹那麼明顯，自然不能讓他們留下東京添亂了。
借口都是現成，日俄關係破裂，邊界局勢緊張，需要調軍隊過去增援。
大義綁架誰都會，政客們的玩法，遠不是陸軍激進派那幫稚嫩少年能夠比的。
「作為軍人保家衛國都不去，還敢說自己是愛國者？」
現在是明治政府，日本上下尚未發瘋，陸軍自然也沒有昭和時代的瘋狂。
軍令如山，不管民間鬧得多麼沸沸揚揚，陸軍都只能收拾行囊、開赴前線。
越是激進派影響力大的部隊，就越早被送上船。反倒是第四師團那樣的「穩健型」部隊，留到了最後。
別看後世關於第四師團的段子多，但是到了關鍵時刻，還是這支部隊靠譜。
西南戰爭時期，第四師團就憑藉出色的戰績，獲得了明治天皇親自頒發的獎狀，並且還是日本陸軍中唯一獲此殊榮的部隊。
令第四師團倍受日本政府青睞的原因，不光是他們戰鬥力彪悍，最重要的還是他們足夠「安分」。
或許是文化傳統的關係，這支來自大阪的部隊從建立開始，就有別於其他日本軍隊。
日本陸軍受武士道、軍國主義思想非常嚴重，大部分指揮官都主張士兵要有敢死精神。
典型的代表例子就是「乃木希典」，以他原時空在日俄戰爭中的表現，擱在其他國家，都是要上軍事法庭的存在，卻被奉為了「軍神」。
在這種社會大背景下，不喜歡盲目拚命，打仗的時候愛動腦子的第四師團，就顯得非常另類了。
本來另類就受歧視，如果這支另類的部隊，還倍受上層青睞，那就更加不能忍了。
多幾個類似「商販師團」、「窩囊廢師團」的雅號，那也是在所難免的。
這些都是小問題，總之第四師團被留在本土負責善後，連同海軍陸戰隊、憲兵隊、警察一起維護國內穩定，順便監督友軍登船。
顯然，這不是什麼好差事。可是沒有辦法，這種得罪人的「苦差事」，只有軍中另類的第四師團能夠勝任。
陸軍中的激進主義太猖獗了，除了相對理性的第四師團外，其他部隊都是一支比一支狂熱。
總不能將這個任務交給海軍陸戰隊吧？
真要是讓海軍來監督，估計陸軍上下非得精神崩潰不可，侮辱人都不待這樣玩兒的。
……
走在大街上，齋藤大佐明顯能夠感受到異樣的目光，那種感覺令人非常不爽，就好像他們幹了十惡不赦的事情一樣。
一名青年軍官上前彙報道：「大佐閣下，這是剛剛抓捕的搗亂分子。」
掃視了一眼被抓的倒霉蛋，齋藤皺了皺眉頭。沒有任何例外，被抓的大部分都是學生。
一個個都昂首挺胸、趾高氣昂，好像幹了一件了不起的事情，仿若剛剛大勝的鬥雞不可一視。
不用想也知道，又是一群被忽悠傻了中二少年。
正常人被抓到，就算是不急呼冤枉，那也是膽若寒蟬，想方設法為自己脫罪，哪有什麼傲氣。
「做得不錯，上村君。把他們帶下去，好生看護者，剩下的事情交給政府處理吧！」
類似的情況，最近見得實在是太多了，齋藤大佐已經喪失了和他們理論的興緻。
沒有辦法，想要說服一幫沒有受過社會毒打的中二少年，實在是太難了。
某種意義上來說，民間的狂熱也是日本政府自己種下的苦果。以下克上的傳統，也並非是與生俱來。
導致這一切發生的根本原因，還是西化帶來的後遺症。盲目學習西方的各種制度，好的、壞的、適合的、不適合的都一股腦抄了過來。
「脫亞入歐」可不僅僅只是一個口號，而是付諸了實際行動。日本陸軍最狂熱，那是他們在組建新軍的時候最先效仿的是法蘭西。
不同於法國人的見多識廣，沒有經歷過各種思想風暴洗禮的日本人，不可避免的被帶偏了。
想走捷徑是人之常情，國家也是有人組成的，不可避免的也要受影響。
在「要學就學最先進的」指導思想之下，日本陸軍在巴黎接觸到了能夠在短期內提高軍隊戰鬥力的「軍國主義思想」，而後又在普魯士找到了現實模板。
沒得說，抄了。或許是認為單純的「軍國主義」還不夠，日本陸軍在現代化進程中，又加入了獨具特色的武士道精神。
第四師團受影響較小，那是因為士兵大都來自商業氛圍濃厚的大阪，眼界、見識相對更廣一些。
同樣的理由，對海軍也適用。知道的多了，看問題的時候就不再那麼片面。
就如同這次公使團干涉事件，陸軍中的激進派甚至喊出了「不惜一戰」的口號；而見識更廣的穩健派們，想的則是趕快了結。
很明顯齋藤大佐在思想上就相對保守，對中二少年們的做法，他給出的評價是「無知者無畏」。
「不惜一戰」說起來輕鬆，真要是打起來了，日本有一戰之力么？
不是齋藤妄自菲薄，實在是實力差距太大。親身參與過菲律賓戰爭，見識到了法蘭西僱傭兵的戰鬥力之後，他就深深認識到了日本陸軍和世界頂尖陸軍之間的差距。
陸軍比不了，海軍的差距就更大了。海戰西班牙可沒有請僱傭兵。
從收集到的情報來看，西班牙海軍早就腐朽墮落了，戰術老套、士氣低迷、官兵貪生怕死……
可就是這隻看上去腐朽的不像話的西班牙海軍，硬是以實際行動，讓日本各界認識了什麼是「百年海軍」。
沒有辦法，這些壓箱底的東西，英國人可不會教。
細節上的經驗，只有靠時間慢慢積累。吃虧、上當的次數多了，經驗教訓自然也就有了。
傍晚時分，結束了一天工作的齋藤大佐，此刻正在奮筆疾書，寫一天的工作總結。
古今中外都一樣，抓了人就少不了要寫報告。只有把前因後果都交代清楚了，後面接手的司法人員才好著手處理。
「叮鈴鈴、叮鈴鈴……」
辦公桌上的電話鈴|聲響起，齋藤大佐無奈的放下了筆，調整了幾秒情緒，禮貌的回覆道：「我是齋藤純一郎，請問你是哪位？」
「這裡是俄使館案聯合調查團，現令貴部明天上午將所有的緝押人員，全部送到東門……」
相比齋藤大佐的禮貌，電話另一頭的回覆就要傲氣得多了。不僅沒有自我身份介紹，連客套的話都沒有多說一句，完全是一副命令的口吻。
沒有辦法，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這年頭的歐洲人走到哪裡都高人一等，加上使館案之前被日本政府欺騙，本身就有一肚子火，現在自然還有好態度了。
莫說是他這樣的中層軍官，就連日本政府高層，在調查團中都得不到應有的尊重。
對方的語氣令人不爽，齋藤大佐卻不能置氣，急忙解釋道：「閣下，我們抓捕的只是普通聚眾鬧事罪犯，和俄使館案沒有任何關係……」
不管有沒有關係，那都必須要沒有關係。齋藤確實對中二少年們不感冒，但是不等於他可以看著這幫「愛國者」去死。
沒有辦法，一般人送了過去，調查過後還有出來的可能，中二少年那絕對是有去無回。
無知者無畏，稍微忽悠或者是刺|激一下，這些人就敢承擔責任。
不是什麼事，都適合充大頭。俄使館案鬧得這麼大，現在是甭管牽扯到了多少人，只要你敢承認，人家就敢殺。
別看這些中二少年現在似乎沒什麼用，但這些人的的確確都是日本的未來。人都是會成長的，現在中二不等於未來也中二。
為了保住這些愛國人士，最近這段時間齋藤大佐交出的嫌疑犯，大都是地痞流氓。
在他看來這些人，反正都是社會蛀蟲，還不如廢物利用，拿出去供公使團出氣算了。
沒錯，在很多日本人看來，公使團最近的強勢逼迫，就是為了「出一口氣」，順帶羞辱日本帝國。
追查兇手？
作為地頭蛇的日本政府，自己傾盡全力都查不出來黑手是誰，就憑公使團找來的外來戶就行？
幕後挑事的找不到，那就只能抓當天遊行示威活動的策劃者、參與者。
「齋藤大佐，請你認識到問題的嚴重性。有沒有關係，是不是兇手調查團說了算，不需要你代俎越庖來判斷。」
蠻橫的聲音，不光澆滅了齋藤大佐的熱情，也暴露了說話者的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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