斷了電的58號樓，迅速變得陰冷而潮濕，血腥味濃郁得化不開，黑暗中無數雙冒著綠光的眼睛，聞著人類氣味，成堆地堵在樓道的出入口。
兩個小時後，自己跟自己，躲在【我的宇宙】里吃了半天烤串的耿江岳再次出現在樓里時，心情難以言喻，整個人身體，更是在一種複雜的情緒中，變得冰冷冰冷。
他很清楚，這件事跟他其實半毛錢關係都沒有，但也明白，如果不是他那麼乾脆地一走了之，連每小時一次的巡邏都暫停了，這邊的情況肯定也不會糟糕到這種程度。更甚至於——
其實他早就預見到，像這樣的大規模集體活動，必然早晚要出情況的，可他並沒有在離開之前提醒。那麼他是不是故意的？是不是心底裡頭，根本就在盼著這樣的意外出現？
是不是故意要拿一兩個傻|逼的錯誤，去懲罰上萬個無辜的人？
耿江岳不敢去回答這個問題。只是此時此刻，看著那麼多雙綠幽幽的眼睛在黑暗中閃動，他心裡頭，分明能感到沉重的內疚和自責。
然後沒一會兒，這些內就和自責，就變成了憤怒和怨恨……
草|泥|馬！關老子毛事？！
還不是傻|逼惹出來的？
耿江岳慢步在大樓之中，【審判之箭】已經無須【制裁之弩】顯形，便可從身體中釋放出來。他緊握拳頭，咬牙切齒地看著變異者一片片倒下。
心裡頭，甚至還算了一筆賬。
一幢大樓6萬多人，不算【草藥堂】的發展經費，人均投資額也達到40點靈力精華了，240多萬怪物靈力精華，就在一群傻|逼的攛掇下，這麼白白打了水漂……
那可是240萬點啊！就算是刷伯爵級怪物，也要殺上兩萬多隻！
這麼大一筆數額，就算清掃一個怪物巢穴都不一定能刷出來！
耿江岳越想越火大，在空蕩蕩的大樓里，很難講到底是在難受什麼勁兒，忍不住地放聲大叫起來：「啊——！我|草|泥|馬的臭傻|逼！臭傻|逼！臭傻|逼！臭傻|逼！」
他邊罵邊四處閃現，看到還有救的就隨手扔到27號樓老媽那邊去，已經變異透的就隨意瞥一眼，人道毀滅。58號樓，已經不適合居住了。樓裡頭多出的資源隨意地打包了一圈，食材懶得再發下去，乾脆就存進自己的戒指里，兩萬多人兩個月的補給，分量足夠他一個人吃到生命的盡頭，電池則直接送到96號樓的大本營去，這樣開春之後，96號樓還能再多撐十來天。
至於其餘大樓里的人，看來只能分批先送到南城那邊去。
南城剩下還能居住的25幢大樓里，還有22幢樓空著，勉強能塞下北城48幢大樓的人，不過能源還是不好分配，如果所有大樓全都滿負荷運營，等開春之後，最多也就還能撐40天左右。
但問題是，會陽節只是氣溫上升的開始，要到氣溫完全恢複，通常需要45-50天的時間。
如果海獅城的能源問題無法在這段期限內解決，接下來就不光是超靈體入侵、毒元素感染和玄體類生物攻擊的事情，人們還將面臨極寒的考驗。
體質比較弱的老人和小孩，很難在缺乏供暖的情況下，熬過那些氣溫只有零下一二十度的夜晚，哪怕氣溫上升到零度左右，感冒、氣管炎、肺炎這些問題，也依然難以解決。而海獅城現在，雖然藥品和醫療器械絕對充足，但醫生和護士的數量，卻是遠遠不夠的……
「唉……」
耿江岳越想越頭疼，四個多小時後，夜裡十點多從96號樓里出來，站在風雪中茫然了片刻，抬手看了眼腕錶，忽然失去了和李太虎溝通一下的興趣。
現在就算能找東華國求援，哪怕東華國同意，補給也不可能不遠萬里地被投放過來。
極冬這兩個字，可不是開玩笑的……
除了極寒和大風，人類還需要在黑暗之中面對的東西，簡直不要太多。
即便是東華國，也沒有在這個時間段送貨的能力——
導彈一類的玩意兒除外。
尤其，現在還是十二月的下旬，也就是人們通常所說的，黎明前最黑暗的時刻。
全人類的至暗之時。
耿江岳站在96號樓的大廣場前，獃獃地吹了有半分鐘的冷風，感覺實在頂不住了，才打開任意門，下一秒，就出現在了安安家的底下避難所。
環境轉瞬之間，變得溫暖如春。
柔和的橘黃色燈光，只照亮半個大廳。
大廳的一個角落，馬依依靠在捧著一本書，正在默默地看。
邊上躺著兩個小屁孩，還有耿江岳的二徒弟。
馬依依感到房間里多出一個人影，一隻手已經按在和耿江岳直通的警報器上，同時抬起頭，又鬆開了手，露出一個微笑，輕聲問道：「今天忙完了？」
耿江岳嗯了一聲，走到馬依依跟前，席地盤腿，坐在柔軟的地毯上，有點失落道：「58號樓團滅了，有群傻|逼鬧事，把整棟樓的人都害死了。」
馬依依沉默了兩秒，淡淡道：「所以呢？」
耿江岳撓撓頭道：「我感覺……我有責任。」
馬依依放下書，笑道：「怎麼會呢？他們自己不對自己負責，關你什麼事？」
耿江岳道：「我本來可以阻止的。」
「別瞎想了。」馬依依道，「人的命運，只掌握在自己的手裡，死活都是自己選擇的結果，哪怕選擇對了，運氣也是命運的一部分。你再牛逼，能牛逼得過命運的安排嗎？」
耿江岳聽到安靜了幾秒，微微一笑：「大嫂，你真能安慰人。」
「那是。」馬依依一笑，「我家飛哥當年，心裡頭一發堵就來找我，然後我就抱住他，把他的腦袋埋在我的懷裡，先把責任全都推給別人，再誇他幾句，再讓他把心裡話說出來，快一點十分鐘就能搞定。慢一點，花上個把小時，那就搞得更徹底……」
耿江岳是聽不懂葷段子的，只是問道：「飛哥也有這麼煩惱過嗎？」
「哪個小男孩不是這麼過來的呢？」馬依依道，「都想打天下，結果一出門就發現，就算是手底下的小弟，其實都很難全部管好。有些個白眼狼，你真心實意像家人一樣對待他們，他們還嫌不夠，總想再從你身上多拿到一點東西，不要臉的，恨不能弄死大哥，連大嫂都吞進肚子里去。這個天下，哪兒有那麼容易打下來啊。從來不是你付出真心，就能換回別人也一樣待你的。人心啊，永不知足的……」
「沒意思。」耿江岳往後一靠，雙手枕著後腦勺，看著天花板，碎碎念叨，「我以前就只想上大學，畢業了能住得稍微好一點，吃得好一點，然後混到死就差不多了，到現在我都還是這麼想。大嫂，你信不信我這些天分出去的東西，買下十個海獅城都足夠了？
我送你的那套暗金裝備，在我這兒，你就按價值一千個遊戲幣去理解吧，我身上原本有一億個遊戲幣。現在花得只剩七百多萬了……也說不上是在圖什麼，我就是覺得，這錢與其留在身上不花，還不如先干點有意義的事情，但現在我也不知道，我|乾的事情到底有沒有意義了。」
馬依依愣了有好一會兒，才緩緩道：「有沒有意義，看你個人的感受，我也不好評價。不過既然你都已經到這份上了，也沒必要用普通人的標準來要求你自己。一套暗金裝備，市面上價值幾個億東元，在你這兒，只值一千個遊戲幣。你要是真有一個億的遊戲幣，世界首富在你跟前也頂多就算個零頭。你對金錢和物質失去概念是正常的，做了什麼，不做什麼，只要問心無愧就好。如果心裡真的有愧疚，接下來不要再犯就好了……」
耿江岳一個打滾坐起來，看著馬依依，很認真道：「可是接下來，我就沒那麼多錢了啊！怪物都死得差不多了，我這錢都是刷怪刷來的。」
馬依依看著耿江岳，莞爾一笑：「那就把你自己的日子過好，我家兩個小朋友，可都是跪下來磕頭拜師過的。都說肥水不流外人田，你要是不知道這錢該怎麼花——大嫂在全球各地多少有點小門路的，多了不敢說，每年5-6%的利潤率，我還是有信心能做到的。要不等開春了，我們就……嗯？」馬依依眉毛一抬，對耿江岳放了個電眼。
耿江岳耳根微微發燙。
正不知該說什麼，小承恩忽然半夜醒過來，看到耿江岳，咯咯一笑：「西……副……」
「嗯，你好。」耿江岳一抬手，對剛會說幾個簡單名詞的小傢伙打了聲招呼。
這倆小孩，也不知是命好還是不好。
身上留著名門望族的血，卻連認祖歸宗的機會都沒有。老爹奔波半生，好不容易要有起色，結果一夜之間家破人亡。現在又趕上這種災難，雖然沒吃到苦頭，可畢竟還是受到了牽連。前幾天耿江岳告訴小承業，他爸已經掛了，小傢伙哭得那叫一個眼淚鼻涕，小承恩更可憐，懵懵懂懂，什麼叫爹沒了都不太明白。耿江岳想起自己，他好歹六歲前還有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