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漸漸地亮了。
東方的魚肚白讓折騰了一宿的庭院逐步擺脫了黑暗的控制。
「怎麼回事?」
一個男人的聲音,說的是日本話。
「差點就一命嗚呼了,懂不懂啊你!」
「我只是……」
女人企圖爭辯的聲音,但實在太細小了。
「我都說過幾遍了,盯緊嘍——」
聲音不是從庭院里發出的,而是飄進院子里來的。從一扇微啟的窗戶里,不時搖曳出窗帘一角,但望不見屋內,聲音也聽得不真切。
「你的意思是全怪我嗎?」
女人急了,嗓門也大了。
「我可沒這麼說,但——」
男人的聲音戛然而止,似乎注意到了開著的窗戶。
哐當一聲,窗關上了。庭院又恢複了寂靜。
這時,從灌木叢背後,貞子探出頭來。
「是哪扇窗來著……」她輕聲嘀咕道。
可惜,所有的窗戶都緊閉著,根本無從判斷。
昨夜貞子幾乎沒合眼。發生了那麼多事,身為經理的她怎能睡得著呢?好在她平時睡得也不多,四五個小時足矣,白天也不會感覺睏乏。因為起得早,在辦公室里無事可做,所以這個時間她習慣出來庭院走走。
早晨的空氣是宜人的。氣溫雖比日本低,體感有些涼,但由於氣候乾燥,不至於讓人覺得冷。
貞子喜歡這晨間的漫步。
說起酒店的生意,大都是等客人找上門來。不是貞子工作不努力,而是酒店的經營方針向來不主張刻意招攬客人,所以難免顯得低調。
但即便再周到的服務,同一個客人也不會一而再、再而三地入住。不過他會向熟人推薦「那家酒店挺不錯」,然後熟人又向自己的熟人推薦……便是依靠這樣的點滴積累、口碑相傳,這家沒有加盟連鎖的小酒店才活到了今天。
這些年來,酒店好歹攢了些聲譽。貞子,一個四十八歲的女人整天里里外外忙活個不停,圖的也就這聲譽了。
然而昨晚發生的事件無疑讓貞子的幹勁遭受了打擊。
一名女性無辜受害,一個孩子被扔進水池……哪一件都令人不齒。
身為一家酒店的經理,貞子平日里沒少見過那些形形色色、光怪陸離的面孔,尤其是男女之間,那些面孔看似相仿,實則各有不同。
灌木叢的對面響起了腳步聲。
「咦,會是誰呢……」貞子心想,向拐角處探頭張望,原來是片山晴美。
「早!」
「您起得可真早。」
兩人露出「彼此彼此」的表情,相視一笑。
「出來散散步?」貞子問。
「是的,貞子小姐——我可以這麼稱呼您嗎?」
「當然。」
兩人一同邁開了步子。
「看你臉色,昨晚大概沒睡好吧?」貞子問。
「是呀,我一碰上這種不明真相的事就會興奮得睡不著。」
「是嗎?」
「我哥常說我不讓人省心,」晴美笑道,「不過這一次他自己倒成了事件的當事人。」
「昨晚有些話是我說得過火了,你哥哥是好人。我干這份工作久了,多少有些看人的眼力,他是不會幹出那種事來的。」
「如果被他聽見,肯定高興壞了。」
「不過她為什麼——我是說山邊美知子——偏偏一口咬定你哥哥呢?夜裡竟然還搬去他的房間……」
「說的是呀,」晴美點點頭,「但哥哥肯定沒動她一根汗毛。他就是這樣的人。」
「嗯,非常正直的人。」
「是他沒那個膽!」晴美玩笑地總結道,「想必山邊美知子正是抓住了這一點。」
「什麼意思?」
「她覺得投靠這個人准沒錯,才硬說是哥哥乾的。」
「我還是不太明白……」貞子疑惑地看著晴美。
「你想啊,假如襲擊她的是她無論如何都不能供出來的人,比如有把柄捏在對方手裡,該怎麼辦?說不定那個人就住在酒店裡,她可能會遭襲,甚至被殺了都……」
「被殺?」貞子吃驚地瞪大眼睛。
「對方也怕山邊美知子說出去弄得不好收場是不是?所以為了保全自己,殺她滅口也不是沒有可能。」
貞子似乎明白了,朋友似的調侃道:「你呀!想得還真全面。」
「因為我見多了殺人案件。」
「我真嚇了一跳,這麼說來,她指認你哥哥是為了——」
「那個時候,我已經把哥哥和石津的警察身份介紹給她了,她想藉此來保護自己也不足為怪。」
「原來是這麼回事,」貞子點點頭,「那她主動找上門也是為了求得你哥哥的保護?」
「這是最說得通的解釋,」晴美說,「你要知道,我哥那人,在異性面前完全放不開,一年到頭盡被人甩,看到女人就發怵。而且身為一名警察,竟然暈血,一見到血,自己先倒下去了……唉,總而言之,除非另有所圖,否則絕對不會有人看上他。」
貞子撲哧一聲笑起來:「你們這對兄妹可真有意思。哎呀,你看我,怎麼能這樣和客人說話!」
「沒關係,這樣才顯得親近嘛,反正這幾天我們也走不了,還要處在一起……」
「對了,昨晚的那位栗原先生,聽說是你哥哥的上司?」
「是的,他既可敬又可畏,和哥哥是絕配。」
看來一大早窩在酒店裡打噴嚏的人還挺多。
「還有那個叫榮子的孩子被扔進水池的事,」貞子嘆了口氣繼續道,「竟然對一個孩子下如此毒手,真難以置信。」
「冒昧問一句,你有孩子嗎?」
「沒有,」貞子笑笑,「但我可喜歡孩子了,所以對傷害孩子的行為更不能容忍。」
「我同意,」晴美點了點頭,「所以,孩子的母親不讓我們報警,你不覺得奇怪嗎?」
「我能理解她身在國外不願和警方來往的心情,只不過孩子都差點沒命了,這也太……」
說到這兒,貞子突然明白了似的:「你的意思是這兩件事背後有關聯?」
「這只是一種感覺,但我敢打賭,肯定有關係,」晴美字字鏗鏘,「說不定往後還會有案子發生……」
「你呀,真叫人悲觀。」貞子苦笑道。
兩人不知不覺走到了庭院的中央——噴水池。
「干酒店經理這一行,會遇上各色各樣的人,」貞子說,「但你們幾個絕對算是我見過的最特別的。」
「這一點我不否認,」晴美哈哈一笑,「啊,天已經全亮了。」
貞子抬頭望望泛出藍色的天空。「來我屋裡喝杯咖啡怎麼樣?」
「好呀。」晴美倒不客氣。
「走,一起回去。」
貞子不愧是貞子,迷宮般的庭院走起來熟門熟路。
快走到酒店時,貞子忽然想起了什麼。「對了!」說著停下了腳步。
「怎麼啦?」
「剛才我在這裡聽到一些話。」
「什麼話?」
「嗯,是從一扇開著的窗戶里傳來的,但不知是哪一扇……」
話還沒說完,只聽見酒店裡傳出啪、啪的爆炸聲。兩人驚呆了,面面相覷,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剛才那是——」
「是槍聲!」
晴美喊道,沖向了通往休息室的樓梯。
讓我們調整下時間,回到天空開始發白的那一刻……
片山從睡夢中睜開眼——壓根沒睡幾小時的他居然醒得這麼早,可見每一分鐘都睡出了質量。這既說明他身體健康,也是他沒有煩惱和壓力的表現,在受人冤枉時都竟然能不往心裡去,傻乎乎地睡這麼死,真是何等幸福的人啊。
片山躺在床上,深深嘆了口氣,嘟囔道:「連做夢都不太平……」
自從經歷了老宅殺人案件後,片山不論走到哪裡,「殺人案件」總是如影隨形。就說這場既真實又複雜的夢吧——先是被一個年輕女人指認強姦,而後莫名地多了個「上門老婆」;剛從栗原課長那兒得知「幽靈俱樂部」這個如小說般神秘的名字,又傳來孩子被扔進水池的消息……
倘若是夢,至少也來點叫人舒心的夢吧——就這樣迷迷糊糊地想著,突然,床上有東西動了一下。
「咦?」
像是有人翻了個身——但,是誰?
肯定不是石津。雖與石津同住一屋,但絕沒有同睡一張床。若和那個大塊頭睡一起,早就被一腳踹下去了。
福爾摩斯?也不像,除非它一夜間變成獅子般大小……
片山不安地扭扭身子。無意間,手碰到了什麼東西。
不是福爾摩斯!因為福爾摩斯應該是毛茸茸的,可手碰到的卻是滑溜溜的,像人的皮膚。
皮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