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人明白啊!」
這是每當夜深人靜疲勞侵襲時,山崎芳子必定會發出的一句牢騷。
說起發牢騷的緣由,一半是為了讓人聽見,另一半則只是為了把牢騷說出來,所以聽到牢騷的人,並不會皺起眉不高興,更不會放在心上。
何況山崎芳子的牢騷並不是針對和她一起工作的護士們。她所謂的「沒人」指的是自己的家人和親戚等。
像這樣一年到頭反反覆復的上夜班,身體被搞垮的同事著實不在少數。對於這些,其實每個人都心知肚明。
「大家一見到護士就會說:『啊,護士啊,一定掙不少錢吧!』要真有那麼容易,你倒是來做做看啊!」
「說的是啊。」
接話的是位性格溫順的同事,佐佐木圭子。
「來干三天——不用,一天就夠了。你以為值夜班就是倒過來睡睡覺啊?根本不明白我們有多辛苦!」
「行了行了,903號房叫我了。唉,又是那位大叔,上次抱怨太熱,這回又嫌太冷,說什麼『你們是不想讓我活了啊?』要真有那心,誰還管你啊。」
看著快步沖向走廊的佐佐木圭子,山崎芳子打了個哈欠。
深夜兩點——在醫院這種地方,晝與夜的概念既有不同也有重疊,很是詭異。對於剛入院的患者,最令他們困擾的,便是這裡的作息時間區別於日常生活。
然而在山崎芳子看來,患者每日的作息至少還有規律可循,倒是這裡的護士們,隔三差五輪一回夜班,體內的生物鐘長期處於紊亂狀態,這樣一來,身體不出異樣反倒奇怪。
說起來,山崎芳子也幹了六年護士。即便是再強壯的身體,也到出狀況的時候了……
循著一陣拖鞋聲望去,山崎芳子瞧見值班醫生正進來。
「護士,」醫生的聲音里透著倦意,「發生了交通事故。救護車正往這裡趕,估計五分鐘後到。」
「知道了,醫生。」
還沒等大腦做出思考,山崎芳子的手腳就已經在經驗的指揮下開始行動了。
十分鐘後,救護車到了。
「這裡,這裡!」
車上的急救隊員向醫生舉手示意道:「人已經不行了,呼吸快沒了。」
「被車撞的?」
「看樣子是的,一個人在大街上晃悠,可能是喝醉了吧。肇事車已經溜了……」
「哦,是這樣啊。」
「你看他還這麼年輕——頂多三十五六。身上也沒有身份證件,真叫人頭疼啊……」
「會不會是流浪漢?」
「看打扮倒不像。」
說話間,山崎芳子瞧見了從救護車上抬下來的男子——那臉色,確實可以說沒有希望。
身上沒有身份證件……
「應該是傷到五臟六腑了,」醫生說,「總之先送去開刀吧,快進手術室!」
三十五六歲——一個不該死亡的年紀。
是的。或許正巧合適。
「喂——」
「誰啊?這種時候打電話來。」
電話那頭顯得不怎麼愉快。
「我是山崎芳子。不好意思,這麼晚打給你……」
「哦!是你啊!哎呀呀,沒想到沒想到……有事嗎?」
「是這樣,今天夜裡有個男的被車撞了,身份不清楚。」
「哦?」
對方的聲音一下子緊張起來。
「大概三十五六歲的樣子,很普通的上班族。應該是在住家附近被撞的吧。」
「是嘛,那照你看?」
「我認為正好符合你的要求。」
「好!」
電話那頭似乎完全清醒了。「我去調查調查。事發地點在哪兒?」
「呃,只是……」
「怎麼了?是不是有什麼不妥?」
山崎芳子留意了一下周圍,壓低聲音說:「只是,人還沒有死。」隨即又連忙補充道:「不過,肯定是挨不到早晨。即便是現在恐怕都……」
「行了,我知道了,」對方急忙打斷了她,「我先去調查看看,畢竟越早行動越好。」
「說的也是,」山崎芳子鬆了口氣,「那我把地址告訴你。」
「你說吧,紙筆我都準備好了。」
山崎芳子只說了一遍,對方沒有叫她重複。
「行,我記下了。謝謝你來通知我。」
「不用謝。」
「等那男人死了,你再聯繫我。」
「好。」
還沒等她把「好」字說完,對方就已經掛斷了電話。「真是個急性子。」山崎芳子邊嘟囔邊把聽筒放了回去。
「呀……我怎麼睡著了。」
梅原伸子迷迷糊糊地嘟囔道。
此刻的她仍處於半睡眠狀態——本來是陪著女兒榮子睡覺的,沒承想自己竟睡著了。
梅原伸子緩緩坐起身。因為有些貧血,她不能夠一下子坐起來,就連這樣緩慢的起身都會令她有些暈眩。
她望向窗戶,心裡一驚,窗帘背後,天已經亮了。
「哎呀……」
她站起來朝窗戶走去——由於住的是間狹小的公寓房,說穿了也就兩三步的距離。
稍稍拉開窗帘一看,外頭早已是明晃晃的。
「都早上了……唉,真是。」
伸子邊自言自語邊走向隔壁十平方米的房間。當她看見被子里空無一人時,不禁感到奇怪:
「老公——老公?」
她看看廚房,沒有人。
「他上哪兒去了?」伸子又找了找逼仄狹窄的廁所、浴室,最後不得不斷定丈夫真的不在家。
說起來,玄關那兒也沒見著他的涼鞋。
「那個傢伙,又來了!」
這回伸子來氣了,可能是幾番找尋後整個人終於清醒過來的緣故。
這已經不是第一次了。
丈夫深夜外出,醉酒不歸,直到第二天中午才回來,這樣的情況已經發生三次了,今天恐怕又要重演。
「這一回絕不讓你進家門!」正在氣頭上的伸子憤憤地想。
丈夫名叫梅原重行,今年剛剛三十五歲,和三十一歲的伸子相比,兩人的歲數差得並不多,可樓里的鄰居卻常問她:
「你家先生大你好多吧?」
原來,梅原喜好深夜飲酒,曾幾度喝壞身體,單從外表看,怎麼都像四十五六的模樣。
由於飲酒過度,他平時臉色欠佳,皮膚沒有光澤,乾巴巴的,胃也一直不好,常拿妻子撒氣,所以伸子對酒恨之入骨。
本來嘛,不對的並非酒,而是喝酒的人,所以伸子對自己的丈夫亦心懷不滿,無奈娘家在北海道,與兄嫂又處得不好,有家難回,只得委屈地留在這裡繼續湊合。
生氣也沒有辦法呀。
伸子邊揉捏著酸疼的脖子,邊去燒開水。不喝一杯濃茶振奮振奮精神,連做早飯都提不起勁兒來。
只是——早飯做完後,丈夫會回來吃嗎?
通常情況下,非要等到中午,丈夫才會板著一張臉出現。這時候倘若稍稍埋怨兩句,便會立即遭到丈夫的咆哮。儘管他也明白錯的是自己,但就是管不住這爆竹般的脾氣。
梅原也曾嘗試過戒酒,那是在女兒榮子剛出生的時候。可惜只堅持了一個星期就撐不下去了。
他原本在一家實力雄厚的企業上班,後來因為酒後失態和一點就爆的脾氣,兩度更換了工作。當然,收入也跟著縮了水。
再過兩年,榮子就要上學了。伸子想搬去好點兒的地方住,但苦於沒有積蓄。以現在的狀態來看,這只是個美好的願望。
煮開了水,抿一口濃茶。「要是他能趕在上班前回來就好了。」伸子想。否則一過九點,自己又得打電話去辦公室請假,現在連編借口都成為一件苦差事……
正在這時,玄關的門鈴響了。
回來了!伸子應聲而起。一顆懸著的心終於放下了,此刻的她已忘了生氣。
「你回來了——」打開門,面前站著一位素昧平生的男人。伸子不由得愣住了。
雖說是早上,但也才八點鐘光景,這種時候來的會是誰呢?
「冒昧打擾了,」男人開口道,「您是梅原太太吧?」
「是的。那個……他現在不在家。」
「我知道。」
門外這位身著名貴西裝的男人大約三十五六歲——與梅原的歲數相仿,但看上去年輕多了。
「我來找您是有些話要說,關於您的丈夫,」男人頓了頓,「能進去嗎?」
伸子聽他這麼一說,不好拒絕,便請他進了屋,慌手慌腳又是搬椅子又是泡茶。
「您別張羅了,」男人平靜地說道,「您也坐吧。」
於是伸子在離他不遠處坐下了——這男人究竟是幹什麼的?不安的情緒浮上她的心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