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子

王子為自己生氣了而感到生氣。剛才鈴木的說話方式和態度,雖然並未表現出對自己的輕蔑,但他說話時給人的感覺,讓人產生了生理上漠然的厭惡。就像看到了很多隻腳的昆蟲或者顏色艷麗的植物一般,令人不快。更可氣的還有眼前的這對夫婦,好像自己的經驗更豐富似的,帶著一副什麼都知道的表情說個沒完。

他壓抑著怒火,為了讓頭腦恢複冷靜而調整呼吸,「對不起。」他說,「事實上,我認為爺爺奶奶的孫子,已經有麻煩了。」

差不多也可以公布了吧。夫婦倆同時僵硬了。只要是關係到孫子的事,他們必然會一副如臨大敵的樣子。再怎麼裝腔作勢,到頭來不還是這副德行!

「剛才不是有人打電話來了嘛。其實那個電話是必須得接的。」

「什麼意思?」男人的臉如同被一把攥住了似的,皺作一團。王子知道,他不是在顯示自己的強大,而是為了不至於讓內心的不安太過明顯而壓抑著感情。

「我曾經被這樣警告過。一定要接電話。如果不接,正在住院的那孩子的命就危險了。必須要在電話響完十聲之內接聽。」

男人沉默了。只有列車震動時發出的聲音在迴響。

「可是,因為爺爺說不準接電話。」王子裝出激動的樣子,肩膀也顫抖起來。他真的很想誠懇地對他說:「你覺得怎麼樣?你一副無所不知的樣子,不還是沒能保護自己的孫子嗎?我雖然是一個初中生,但都在你之上。」

「你說的是真的嗎?」男人平靜地問道。他或許也發現了,這並不是單純的嚇唬人。雖然他覺得屈辱,但還是得順著自己的意思,這讓王子覺得很舒服。王子在微微顫抖,脊背上爬滿了喜悅。

「是真的。那個時候,如果能接電話的話。」

「老頭子。」女人第一次表現出內心有所動搖的樣子。或許她那粗大的神經上,也終於開始萌生出不安的幼芽了。

「幹什麼?」

「老頭子,打個電話看看吧。」女人站了起來。

「是啊。」王子說。已經過了這麼久,那孩子已經出了意外的可能性非常高。「要不要用我的手機?啊,不過,我們是不可以亂動的吧?」王子故意用諷刺的口吻說道,看著男人的臉。

男人的臉僵硬了。剛才他連王子摸一下電話的動作都要戒備,現在卻是一副求之不得的樣子。「把手機給我。」他痛苦地說道。真痛快!第一步完成了,王子想。就像這樣,一步一步地拉大力量對比的差距就可以。

他正打算從包里掏出手機,卻感覺到旁邊七尾的視線銳利地移動了一下。他立刻明白了。七尾應該是察覺到了包里有槍。

七尾打算用這把槍。應該是這樣。

王子的心微微有些激動。包里的槍原本是蜜柑的。這不是一把普通的槍。它被做過處理,只要扣動扳機,開槍的人反而會受傷。七尾並不知道這一點,所以才打算使用它。

那就讓你用吧,王子愉快地想。

爆炸會讓事態發生怎樣的變化,不實際嘗試一下也不知道。估計,七尾就不用說了,對坐在正對面的這個男人應該也會造成很大的打擊。就算不致命,也會負傷,肯定連動都動不了。

這裡會亂作一團。然後,藉助那個時機我就可以獲得解放。一定是那樣。王子確定不疑。

當然,無法排除自己也會受傷的可能性。但王子心裡大致有數。只要在七尾拿槍的瞬間衝上過道,應該就不會受重傷。這樣的期待是一方面,更主要的是,他對自己的好運堅信不疑。不管什麼時候,在這樣的場合之下,我總會安然無恙。

車內響起了平和悅耳的旋律。還有五分鐘左右就到盛岡了,廣播里的聲音說道。

廣播結束的瞬間,一連串的事情接二連三地發生了。

首先,車廂前方響起了一個聲音。是一聲滿懷感情的「爺爺」。雖然只不過是別人家的小孩在叫自己的爺爺,但那幼小的聲音卻讓那對老夫婦起了反應。此前他們把座椅反轉過來了,所以他們聽到聲音來自背後。或許誤以為是自己的孫子在叫吧,他們的注意力轉移到了身後,那個女人甚至將臉伸向過道去看。

七尾沒有錯過這個時機。他抓住背包,將右手伸了進去。

在這種情形下,居然因為一個孩子的聲音,給七尾送來伸手奪槍的機會,這是怎樣的一種幸運!王子的身體在顫抖。七尾掏出槍,扣動扳機,這樣一切就結束了。王子立刻逃離了座位。

但是,爆炸並沒有發生。

來到了過道,王子保持著停步時的姿勢,回過頭去。七尾並沒有掏出手槍。相反,他正注視著已經從包上移開了的手,如同電池耗盡了一般,一動不動。

坐在他對面的男人瞪大了眼睛,拿著槍僵住了。女人也驚訝地張大了嘴巴。

因為七尾的右臂異樣地腫了起來。手臂上的血管膨脹成了立體的圓管狀,布滿怪異的紋理。

看上去像是這樣,但其實不是。是蛇纏上了他的手臂。

「為什麼蛇……」拿槍的男人小聲說道。他先是失神地呢喃,然後低喝道。「為什麼這種地方會有蛇?」

「哎呀!」女人嚇傻了。

咦——七尾發出了顫抖的聲音。身子僵住。

「喂,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啊?」男人笑道。

「還剛好就纏上了你,小兄弟,你還真是倒霉啊。」女人覺得這時候笑很不禮貌,於是竭力想要做出同情的表情,但依然一副忍不住笑的樣子,發出了哧哧的聲音。

「它是什麼時候……」七尾揮舞著手臂,嘴唇微微顫抖,「一直到剛才為止不是都沒有嗎?就算要出來,為什麼偏選這時候?」

王子獃獃地看著七尾。真的會有這樣的事嗎?他的大腦一片空白。

「拿不掉。」七尾仍舊揮舞著手臂,幾乎就要哭出來。拿不掉啊拿不掉啊,他那樣子好像一個哭鬧著的小孩。

「要不你澆點水上去試試。」女人剛說完,七尾便如同一個衝鋒陷陣的勇士一般,從王子面前飛身閃過,跑過過道,穿過打開的自動門消失了。

女人一直笑個不停,男人也咧開了嘴。「真是神來之筆啊。」他反覆說著,「為什麼蛇會出現在新幹線上?那個小兄弟真是倒霉得嚇人啊。」

王子的頭腦混亂了。這一切究竟怎麼了?到底要怎樣做,才可以在這個節骨眼上讓一條蛇在新幹線車廂內登場?他完全無法理解。憤怒的同時,他又感到畏懼。那是一種自身的幸運正被一個來歷不明、代表厄運的怪物撕咬吞噬殆盡的恐怖。

這時,傳來了一陣輕快的笑聲。是男人在笑。

是蛇的鬧劇所帶來的滑稽姍姍來遲了嗎?王子一看,卻發現男人正看著車廂的天花板,笑得都露出了牙齒。他所注視的位置應該就在王子的頭頂附近。「哦,來啦。」他說道。女人聽到後,也朝同樣的方向看去,微笑著說道:「哎呀,真的呢。」

他們到底在說什麼?王子感到很奇怪,於是順著老夫婦的視線望向自己身後。來啦,說的是有什麼人過來了嗎?比如剛才離開的補習班老師,或者是跟蛇一起消失了的七尾?王子以為自己會看到類似的人影,可是什麼人都沒有。他不知道究竟該往哪裡看才好,只得左右游移著視線。王子轉回身,只見那兩個人還是在看著同一個地方。於是王子再次轉身。他的目光停留在門上方鑲嵌在牆上的長方形電子顯示屏。

「由繁至茂。涉平安。兇手已死。」

這樣一條信息正在屏幕上流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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