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子

「疾風號」新幹線開始靠近一之關站。已經可以看見站台隨著列車的前進而往後移動,離到站還有一點點時間。「那麼,老師,這個孩子到盛岡之前就麻煩你了。」七尾說著,調整了一下黑色眼鏡,轉向了車門。

「可以嗎?」那個自稱鈴木的講師說道。不清楚他的話究竟是對七尾說的,還是對自己。但不管是對哪邊,那都是個沒有意義的問題,王子就當沒聽見。

「你真要走嗎?」他對著七尾的後背說道。他在思考。就這樣讓七尾離開新幹線真的好嗎?不應該阻止嗎?原本自己去盛岡就是為了看那個姓峰岸的男人。既然好不容易去一次,就打算讓木村替自己去找他點麻煩,可現在木村已經不在了。他此刻已經奄奄一息,還成了蜜柑和檸檬那兩具屍體的墊背。

不應該讓這個七尾代替木村去做嗎?他想。為此,首先必須要控制住七尾。必須用項圈套住他的意志,帶領他行動。但是,項圈上的鎖此刻還沒有準備好。面對木村的時候,他兒子的生命就是那把鎖,而且他對王子的憎恨也可以加以利用。但七尾的弱點是什麼,他還不知道。當然,考慮到七尾既然可以那樣輕易地擰斷蜜柑的脖子,那麼他當然也不是什麼正經人,只要稍加打探,也很有可能會找出他那不願為人所知的弱點,王子想。

請不要從新幹線上下去,是不是應該這樣強行要求他留下呢?不,那一定會被懷疑。算了,他真要下車也沒辦法。王子繼續自問自答著。今天就這樣老老實實地在盛岡下車,到峰岸的別墅附近觀察一番之後便回東京吧。重整旗鼓,再跟峰岸對決。這樣就好,他下了結論。就算木村不在了,能用的棋子要多少都有,重新計畫和安排才是上策。

「那個,那就給個電話……」王子問七尾可不可以給他留下電話號碼。他覺得跟七尾保持聯繫或許會有什麼好處。棋子儲存得越多越好。「我怕萬一會發生什麼事情,所以請讓我給你打電話。」

旁邊的鈴木也補充了一句。「是啊。等他平安到達盛岡之後,我也想通知你一聲。」

七尾「啊」了一聲,顯得很為難。他下意識地從口袋裡掏出手機,嘴裡嘟囔道:「這都快到站了。」

就在這時,新幹線停了下來。一陣前沖後,又朝後仰去。搖晃得比想像中更厲害。王子一個踉蹌。

真正狼狽的是七尾。他猛地撞到牆壁,弄掉了手機。只見手機在地面上彈跳了幾下,隨後便滑進了行李放置處的架子深處。那裡擺著兩個巨大的海外旅行用的行李箱,手機則藏在了兩個行李箱之間。整個過程就像是一隻松鼠從樹上掉落,馬上又鑽進樹底的洞穴逃走了。七尾放下手中的行李箱,為了去撿手機而沖向行李放置處的架子。

此時,新幹線的門開了。

「哎呀哎呀!」七尾慌慌張張地趴下,膝蓋跪在地上,身體前傾,手拚命地朝行李台裡面伸去,拼盡全力想要抓住手機。可還是夠不到。他又站起身將大箱子拖了出來,這才拾到了手機。他連忙直起上身,可這下頭又狠狠地撞上了架子中間的隔板。他捂著頭,身體蜷作一團,嗚嗚地發出了痛苦的呻吟。

王子只能瞪大了眼,都看呆了。他這到底是在幹什麼?

七尾仍捂著頭,好不容易直起身,將剛才拖出來的大箱子整齊地擺了回去,隨後又如唱戲般搖搖晃晃地走向門口。

通往站台的車門沒有顯示出絲毫憐憫,就在七尾眼前閉合了。

七尾最終還是沒能下車。他垂下肩膀。

王子和鈴木一時間都不知道該對他說什麼好。

列車又緩緩前進了。

七尾手抓行李箱轉過身,沒有絲毫尷尬,「我就這樣。」他臉上竟然是釋懷的表情。「其實也沒什麼好吃驚的。」

「站著也沒用,先去坐吧。」鈴木說。

過了仙台之後,原本人就不多的車廂里空位更多了,所以他們沒有回到自己的座位,而是在最近的八號車廂並排坐了下來。「我一個人害怕。」王子懇求的時候表情惟妙惟肖,兩個大人就相信了。他們坐在最後一排的三人座上,窗戶邊是七尾,中間是王子,靠過道的則是鈴木。

列車長過來了,鈴木向他說明了換座位一事。年輕的列車長都沒有要求他們出示車票,只笑了笑以示同意。

旁邊的七尾稍稍低下頭,輕聲嘀咕了一句:「沒什麼大不了。」

「你怎麼了?」

「沒有,我只是說從自己以往倒霉的經歷來看,剛才那種事情根本沒什麼大不了的。」

這種說法顯然是為了拚命試圖說服自己,讓人感覺十分悲愴。這個男人所失去的好運,難道不是盡數堆到了我的頭上嗎?王子不明白不走運的人究竟是怎樣的心情,也找不出什麼話可以對他說。

「這也挺難得的,你不如就這樣一直陪他到盛岡也很好呢。」鈴木說得很親切。這種安慰經受了挫折的學生、試圖鼓勵他們的口吻,讓王子感受到一種老師特有的派頭,令他很不舒服。當然,這種不舒服不能表現出來,於是他也附和道:「是啊。如果你能跟我一起去,我會很開心的。」

「我先去看看綠色車廂。」鈴木給人一種問題終於得到了解決,自己也可以卸下帶路人的職責,鬆了一口氣的感覺。那些人在這列車上的怪異行為、屍體,還有槍,這個補習班講師都沒有親眼見到,所以他才能這樣心平氣和吧。無知是福啊,老師。王子看著往前走去的鈴木的背影,在心裡默念道。

「真的很謝謝你。」座位上只剩下兩個人,王子對七尾說道。他希望能盡量裝出受了驚嚇的樣子。「你能陪我一起去,我安心了不少。」

「你能這樣說我也很開心。」七尾自嘲地說,「我要是你,才不會想跟我這樣的人同行呢。儘是些倒霉事。」

王子咬起嘴唇。他想起了剛才七尾在車門邊上演的那場鬧劇,那滑稽的場面讓他不禁想笑。「七尾哥哥是做什麼的呀?」他問道。他並非感興趣。而且大致可以看出,也就是跟蜜柑和檸檬所做的事情差不多吧,肯定也是那種助長罪惡、目光短淺之流。

「我就生活在新幹線上。」七尾苦著一張臉,「不管哪一站都下不去。或許,我被詛咒了吧。剛才在一之關你也看見了,我每次要下車都會發生這樣那樣的意外。就這樣,一晃已經過去了十多個年頭。」

「算啦。」王子打斷了七尾的話。但七尾又說:「你應該能看出來吧?就是做和剛才差不多的事啊。」

「下不了車的事?」

「別開玩笑了。是那之前的,就是那種刀頭舐血的工作。」

「但是,我覺得七尾哥哥是個好人。」王子說。我只是個柔弱的少年,只能依靠你,我相信你哦——王子將這些信息傳遞給七尾。首先應該讓這個人覺得「我必須保護這個初中生」。那就把這個人也玩弄於股掌吧,王子決定。如此倒霉又沒自信的人,奪去他的自主意識加以控制應該很容易吧。

「可能你現在因為腦子一片混亂,還不知道究竟是怎麼回事,但我肯定不是什麼好人,也不是正義的夥伴。我還殺人。」

王子很想說,混亂的只是你而已。我可沒混亂,我可以條理清晰地把握周圍的事物。「可是,那也是為了救我吧。比起我一個人來,七尾哥哥在的話,我絕對更放心。」

「是嗎?」小聲說著話的七尾仍在困惑,又多了一絲害羞。王子不得不再次強忍住笑。使命感被激發之後,自我感覺還可以吧。就跟被女人奉承了幾句之後便只知道憨笑的中年男人一樣嘛。太天真了。

王子看向窗外。水田在流動,遠處的山峰似乎也在緩慢地旋轉。

水澤江刺站很快就到了。王子原以為七尾在這裡又要極力要求下車,但他似乎已經做好了要去盛岡的準備,或者是怕到時候又下不了車讓別人看笑話。總之他對通知即將到站的廣播完全沒有反應。或許他也可能趁自己不注意的時候猛地站起身衝出去,王子想。但新幹線到達水澤江刺,開門、關門、發車的這段時間裡,七尾只是背靠在座位上嘆息,一副失神的模樣。看來他已經完全放棄了。

新幹線駛出車站,繼續北上。

沒過一會兒,手機震動起來。王子檢查了一下自己的手機之後問道:「七尾哥哥,你電話是不是響了?」

七尾一驚,連忙翻了翻口袋,搖頭道:「不是我的啊。」

「啊。」王子明白了,是木村的電話。他摸了摸背包外側的口袋,將手機拿了出來。「這個,是剛才那個叔叔的手機。」

「剛才?那個帶著你到處跑的?」

「是木村叔叔。哎,是從公用電話打過來的。」王子盯著手機的液晶屏幕,一時間有些拿不定主意。都什麼年代了,竟然還有人用公用電話!他驚訝不已。「是不是接了比較好呢?」

七尾沒有直接回答。「讓我做決定絕對不會有什麼好事,你自己決定就好。」他推脫般說道。「你要是接的話,其實也不用出車廂,就在這兒不也挺好嘛,反正都這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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