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子

王子從蜜柑背後窺探著廁所里的情形,此時往後退了一步、兩步。他裝出害怕的樣子,檢視著蜜柑的表情。他沒有錯過蜜柑那張蒼白而僵硬的臉。他感受到一種一腳將玻璃踢得粉碎的快感,甚至想輕聲地告訴蜜柑:「什麼呀,你不是也很脆弱嗎?」

蜜柑從廁所里關上了門。王子被留在了外面。

王子也想留在廁所里看蜜柑的反應。面對著檸檬的屍體,他是會驚慌失措呢,還是拚命掩飾狼狽?王子很想觀察這個周身散發出冰冷氣息的男人。

不一會兒,門打開了,蜜柑出現在面前,表情沒有變化。王子有些失落。

「另外一個大叔,是之前跟你在一起的那個吧。不是嗎?」他反手關上門,用拇指指了指。應該是在說木村吧。「他胸口中槍了,但不是心臟。你打算怎麼辦?」

「打算怎麼辦?」

「檸檬已經死了,但大叔還有氣息。」

王子一時間沒能理解這句話。木村還活著?原以為他被檸檬打中之後死定了呢。確實,他流的血不多,但即便如此,如果那副模樣都能活下去,那真叫人覺得他永遠都不會死了。真倔!王子險些說出口。

「別誤會。大叔也不是生龍活虎的狀態。」蜜柑解釋道,「他只是還沒死,但也奄奄一息了。怎麼辦?哦,就算你想怎麼辦,在這新幹線上也無法進行治療。或許你可以在這裡號啕大哭,抱著列車長的大腿,讓他替你把這列車停下。你就告訴他,快叫救護車!」

該如何回答呢?王子只迷惑了一瞬間。從一開始他就沒打算要讓列車停下,還去驚動警察。「我之前被那個大叔抓住了。」王子開始謊稱他被木村以近似綁架的方式控制住了,他十分害怕。他告訴蜜柑,現在知道木村快死了,雖然有些混亂和恐怖,但心裡卻感覺到自己被解放了。而背地裡他還有一絲期待,如果木村就這樣死去,那他就開心了。

蜜柑似乎並不是很感興趣。目光雖然犀利,卻很難看出他究竟在想什麼。正常情況下他或許會指責王子「即便如此,這時候也應該聯繫警察吧」,但不知是否因為他也希望列車就這樣繼續行駛下去,所以並沒有再多說什麼。蜜柑站在關上了門的廁所前一動不動,隔著過道跟王子相對而立。「廁所里有兩具屍體。大叔雖然現在還沒死,但也撐不了多久。檸檬的身體是靠在大叔上面的。所以,檸檬是死在大叔之後的。朝大叔開槍的應該是檸檬,在那之後,檸檬也被人擊中了。」

「被誰呢?」

「槍就在裡面。但是,只有一把。」

「只有一把嗎?那是誰開的槍呢?」

「首先,檸檬朝大叔開槍。之後,大叔在臨死之前發狂般地奪下槍,然後朝檸檬開了槍。先不管這現不現實,但可能性還是有的。」

王子想告訴他,你要是願意這樣想,我當然開心。他小心戒備著,但還是忍不住想笑。這個叫蜜柑的人果然頭腦很聰明,思考很有條理。頭腦聰明的人我最歡迎了。越是按條理行動的人,越難以從自我正當化的束縛中掙脫出來,越會按照王子設想好的路走。

蜜柑轉過身,看著廁所門上露出的銅線。「但是,我最在意的卻是這東西。」

「這個銅線,到底是幹嗎的?」

「應該是檸檬用來鎖門的。一個從外面將門鎖上的小把戲,是檸檬常用的手段。」蜜柑用手指一圈一圈地纏繞著那根裸露在外的銅線。看上去不像是在感觸頗深地懷念友人,卻像是在確認銅線的觸感和強度。「這東西既然掛在外面,那最好是理解為,除了廁所里的大叔之外,當時還有另外一個人在這裡。」

「感覺你好像偵探一樣呢。」王子不是在開玩笑,而是他確實有這種感受。蜜柑那沉著冷靜,絲毫不流露出感情,在屍體面前侃侃而談、披露自己想法的樣子,跟王子從前讀過的小說里登場的名偵探重疊在了一起。

「我才不會為了抓兇手而去玩撲克 。我只不過是依據見到的線索,想像最有可能的場景。」蜜柑說,「估計,檸檬在朝那個大叔開槍之後,將屍體藏進了這個廁所,然後鎖上了門。這銅線就是那時候用的。」

王子不知道蜜柑的真實想法,只能不置可否地附和著。

「但是,隨後又有另外一個人射殺了檸檬。那兇手為了將檸檬的屍體藏起來,再次進了廁所。他覺得可以把檸檬跟大叔放在一起。然後,他為了鎖門,又使用了這根銅線。」

「為什麼啊?」

「那個兇手可能見過檸檬如何使用這根銅線。於是他拉起銅線,將門又開關了一次。他親眼目睹了銅線的使用方法後,照樣學的而已。」

「你是說,檸檬哥哥把方法教給了那個人嗎?」

「應該不是教的,只不過,檸檬那樣鎖門的時候,那個人或許在旁邊看見了。」蜜柑用手指擺弄完銅線之後,稍稍往前走了幾步,他彎下腰盯著地板,似乎覺得那裡留有什麼證據一樣,臉湊得很近。他還摸了摸殘留在牆壁上的痕迹,簡直就像在犯罪現場四處查探的警察。「對了,你之前有沒有跟檸檬說過話?」蜜柑很快又回到王子面前。看他那說話的口氣,像是忽然想起了什麼。

「嗯?」

「你跟檸檬應該稍微聊過幾句吧?」

「你是說,他還活著的時候嗎?」

「他死後你有沒有跟他說過話,這問題我還真問不出來。你有沒有從他那裡聽到過什麼?」

「什、什麼啊?」

蜜柑稍微思考了一會兒,然後說道:「關於鑰匙的事。」他稍稍歪了歪頭。

「鑰匙?」

「我在找一把鑰匙。檸檬似乎知道些什麼,他有沒有跟你提起過?」

「那個啊……」王子差點就打算這樣回答了。他想起了檸檬最後的時刻。檸檬被睡魔侵襲,意識朦朧,卻拼盡最後的力氣說了這樣一句話。「那把鑰匙……就放在盛岡車站的儲物櫃里。」檸檬的確說過:去告訴蜜柑。王子也不知道那究竟是一把什麼鑰匙,正因如此,他腦子裡還記著這件事情。如果這時候告訴蜜柑,包括鑰匙的真相在內,說不定還能引出其他什麼有趣的情報,他想。話已經到了嘴邊。「鑰匙的事他的確說過,但是我也不知道他說的究竟是什麼意思」——這句話差點脫口而出。可能是個陷阱——腦海里拉響警報之際,正是王子幾乎要開口的瞬間。沒有任何根據,一種只能被稱作直覺的東西制止了王子。「他從來沒說過那樣的事情。」他答道。

「是嘛。」蜜柑似乎並不沮喪,只淡淡地應了一句。

王子看著蜜柑的反應,思考著。盛岡站的儲物櫃,是不是說出來比較好呢?但是,即便沒說出來,也不見得會帶來什麼不利後果。如今我們的地位依舊是平等的,或許自己的還更高些,王子分析著。

「我還是有些在意。」蜜柑忽然嘆了口氣。

「什麼啊?」

「剛才你為了接電話而離開了我們。那時候,是在六號車廂後方的車廂連接處。」

「是啊。」

「而你原來所坐的位置,應該在七號車廂。」

記得真清楚啊,王子下意識地想這樣回應。蜜柑只從他座位旁邊經過了一次。那樣一次不經意的交錯而過,便記下了車廂號碼。

蜜柑目不轉睛地盯著王子。

絕對不可以動搖,王子告訴自己。他知道,這只不過是虛張聲勢。「那是因為,」他裝出膽怯的樣子說道,「雖然我當時回了座位……」

「雖然?」

「但是又想上廁所,就到這裡來了。」好的,王子在心裡用力地點了一下頭。標準答案。

哦,是嘛,蜜柑也點了點頭。「對了,你對這個有印象嗎?」蜜柑不知從哪裡抽出了一張彩色的紙,攤開來。紙並不大。王子看出來了,是排滿了托馬斯小火車裡的人物的貼紙。

「這個怎麼了?」

「我剛才找了一下,這東西就在檸檬的外套口袋裡。」

「他很喜歡吧,托馬斯。」

「喜歡得都發痴了。」

「那這個怎麼了?」王子決定再問一次。

「這裡的貼紙沒有了。」蜜柑指的地方,貼紙確實被剝掉了。有兩個地方是空白。

王子想起檸檬倒下時將貼紙貼到地面的事情。上面有一輛綠色的小火車,那東西被王子撕下扔進了垃圾桶。

「難道不是給你了嗎?」

王子覺得蜜柑身上似乎伸出了無色、透明、看不見的觸手,如同植物的長蔓般延伸而來,探索著王子的臉頰和脖頸。它們輕撫著王子,似乎要看透他的內心。王子思考著。他無法判斷該如何回答。是裝傻呢,還是順著他編一個答案?「是給了我一張,但我有些害怕,就扔到垃圾桶里了。」

王子十分感謝自己是個初中生。蜜柑也有可能不分青紅皂白,光憑直覺對王子下狠手。他就算用近似拷問的方式,問王子對檸檬的死是否知道些什麼都不奇怪。恐怕這個人就是做著這些殘暴的事情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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