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子

王子正想著是否應該先回一趟座位,便聽到廁所里傳來一陣聲響,木村走了出來,表情帶著不快。

「是什麼密碼啊?」

「你怎麼知道我打開了?」

「看你的臉就知道了。」

「你看上去好像既不意外也不開心啊。王子大人可真是鴻運當頭,是0600。」木村說著,低頭看了看放在旁邊的箱子,「我先合上了。」

「那,先回去吧。」王子說著便往自己的車廂走去。箱子還是交給木村提。如果半路上被箱子的主人逮到了,只要把一切責任都推到木村身上就可以。

回到了座位,王子讓木村坐到窗戶邊。此時很重要,王子打起了精神。如果此時可以再次將木村束縛起來,那麼接下來就可以暫時安心了。「叔叔,我要再把你的手腳綁起來了。雖然我覺得事關自己兒子的安危,叔叔也不敢亂來,但我還是得讓你回到剛才的狀態哦。」

綁不綁你其實並不重要,不管怎樣都可以的——讓對方對自己的想法產生這樣的揣測才是最重要的。木村跟自己在體格上有差別。再怎麼拿他兒子的生命作為要挾,可一旦木村變得自暴自棄,打算同歸於盡,那自己在力量上無法戰勝他。如果發展到需要以暴力進行對抗的地步,那就沒法保證不會發生什麼意料之外的麻煩。為確保安全,還是應該像剛才一樣奪去他身體上的自由。只是,自己的這些想法或顧慮一定不能令對方察覺到。如果想站在有利的位置去控制一個人,這也是很重要的一點,王子早就明白。「現在就是改變境況的重要時刻,如果想扭轉局面,就要趁現在了,應該全力以赴。」——如果有人這樣教,那不管是誰或許都會去做。如果對方明白了如今正是唯一的機會,那一定會不顧一切地奮起反抗。所以反過來,只要不讓對方察覺到這一點,那麼就能勝算在握。有很多統治者都很擅長這一點。隱藏起自身的意圖,就如同始終不明確公布終點站,卻十分自然地輸送乘客一般。中途停靠在車站的時候,儘管乘客可以下車,卻完全不讓他們察覺到這一點,裝出很自然的樣子讓列車駛過。當人們意識到「那時候如果在那裡下車就好了」的時候,後悔已經晚了。不論是屠殺還是戰爭,又或者是對自己毫無利益可言的法律修正案,一切都是「等意識到時已經變成那樣了」,都是「早知道會變成這樣,當初早就反抗了」。

所以,當再次捆綁好木村的手腳時,王子很是鬆了一口氣。木村甚至都沒有意識到,他可以反抗的機會正在流逝。王子打開了腳邊的箱子。看到裡面裝得滿滿的紙幣,他哼了一聲。

「唉,既沒超出預想也沒違背期望的東西。行李箱里裝鈔票,也真夠老套的。不過,連卡都有,這倒算點新花樣。」

聽木村說後,他檢查了一番,果然在箱蓋內袋裡發現了五張銀行卡,每張上面都用油性筆寫上了四位數字。「就是讓人家拿這些卡去取錢吧?」

「應該是吧。現鈔加卡片,真夠麻煩的。」

「不過,如果拿這些卡去取錢,會不會暴露行蹤呢?」

「又不是警察,應該做不到那一步。而且,這交貨的和接貨的估計都不是什麼做正經行當的人,應該早就有了互相默認的規矩。『不可以出賣我們』之類的。」

「是那樣嗎?」王子從成捆的鈔票中捻起一兩張看著,「啊,叔叔,你應該拿過一張吧。」

木村的表情很僵硬。他的臉扭曲著,兩腮都紅了。「你說什麼?」

「我總覺得,當這樣的東西出現在面前的時候,叔叔應該會做出那樣的事來。反正機會難得,不如乾脆拿出一兩張來,撕個粉碎,衝進馬桶。難道不是嗎?」

木村的臉色有些陰沉,臉一下子蒼白了。似乎是被猜中了。他無言以對。

直到這時,木村才開始動起手腳,儘管都已經被綁得嚴實。要是想動,之前早就應該動啦。

「喂,叔叔,你知道這世上究竟什麼事情才是正確的嗎?」王子脫下鞋,彎起膝蓋,用兩隻手抱住。他背靠在椅子上,挪動屁股調整平衡。

「哪有什麼正確的事情!」

「對對,完全正確。」王子點頭,「這世上雖然有些事情被定義為正確的,但是否真的正確卻無從得知。所以啊,可以讓別人覺得『這是正確的』,這樣的人最厲害。」

「真難懂。可不可以用平民的話來告訴我啊,王子大人。」

「哎呀,比如說,不是有一部電影叫作《原子咖啡廳》嘛,很有名的。裡面有利用核武器進行作戰演習的場面。核爆發生後,讓士兵步行到指定地點進行攻擊的訓練。在演習前的作戰會議上,有一個長官模樣的人站在士兵面前,一邊在黑板上寫一邊說:『需要注意的事情只有三件:爆炸、熱能和輻射。』然後他居然告訴那些士兵『這裡面比較新鮮的就是輻射,但這是最無所謂的東西』。輻射這東西眼睛看不見,也沒有氣味。只要按照命令行動,也不會覺得不舒服,士兵們就接受了這樣的教育。於是,在核彈爆炸之後,士兵們便朝著蘑菇雲正在升起的場所步行前進了,穿著跟平時一樣的衣服。」

「什麼啊。輻射原來不是什麼了不起的事嗎?」

「怎麼可能會有那種事呢?所有人都被輻射了,可嚴重了。總之,人啊,只要有解釋說明,就會選擇去相信,只要有個大人物自信滿滿地說『不必擔心』,那他們就會在一定程度上接受。而大人物呢,也從沒打算將所有真相都說出來。那部電影里還有一個場景,是面向孩子的教育節目,裡面有一個用動畫製作的烏龜說:『發生核爆的時候,立刻藏起來!』它居然跟孩子們說,只要趴到桌子下面藏好就沒事了。」

「胡扯!」

「在我們看來確實是胡扯,但如果國家冷靜而自信地一口咬定,就只有去相信那是正確的,是不是?實際上,那些事情在那個時候也確實被認為是正確的。你看,如今被認為是對健康有害而禁止使用的石棉,以前不也因耐火性和耐熱性優良而當作寶貝一樣嗎?甚至有一段時間,大家都覺得蓋房子的時候使用石棉才是正確的選擇。」

「你小子真的是初中生嗎?你看你說話那口氣。」

真是愚蠢至極,王子用鼻子哼笑著。初中生的口氣又是什麼?多讀書,多吸收各種信息,說話的內容自然就會發生改變,這跟年齡沒有關係。「而且,石棉從被認為有害到禁止使用,中間花了好幾十年呢。這期間大家或許都會這樣想:『如果真的有危險,那早就鬧翻天了,而且法律也會命令禁止。既然事情沒變成那樣,那就證明沒問題。』如今已經有其他材料取代了石棉被投入使用,不過,今後或許什麼時候,我們又會突然間被告知說果然這東西還是對健康有害哦。還有各種公害、食物污染、農藥災害之類的,到底應該相信什麼,誰也不知道。」

「『國家真過分,真恐怖,那些政治人物真沒用』——你是想說這些嗎?這種論調早就司空見慣了。」

「才不是。總之,讓人們把『完全不正確的事情』想像成『正確的事情』是很簡單的。國家或者政治人物或許在那個時代也同樣以為那是『正確的事情』,根本沒打算騙誰。」

「那又怎麼樣?」

「最重要的是,要讓自己成為『讓人信服的那一方』。」王子說著,心裡卻在想,這些東西就算對木村講了,恐怕他也永遠無法理解。「而且,讓國家運作的並不是那些搞政治的人。除了政治之外的力量,比如說那些官僚或者企業家,那些人的思想才是真正左右這個社會的力量,但那樣的人卻不會出現在電視上。普通人眼裡只有那些整天出現在電視或報紙上的政治人物的面孔和態度,不過這對於那些真正躲在幕後的人來說倒是一件好事。」

「批判官僚的論調也是司空見慣了。」

「但是每個人都覺得『官僚很壞』,可一說到具體的細節,因為不了解那些官僚,所以就沒辦法對他們發泄不滿和憤怒。看不見臉,只有語言。跟那些人比起來,政治人物卻是看得見的。所以,官僚才會利用這一點。接受攻擊的是站在前面的政治人物,自己則躲在幕後。如果覺得哪個政治人物礙事了,還可以偷偷向媒體透露一些對那個人不利的情報。」王子說著說著,意識到自己的話似乎有些多了。或許是因為箱子打開了有些興奮吧,他想。「說到底,掌握大量情報並且可以根據自身需要去提供情報的人,才是最強的。比如說,現在這個箱子的所在,只要知道這個,一定可以控制他人的行動。」

「那麼,那些錢你打算怎麼辦?」

「不打算怎麼辦啊。這些只是錢而已。」

「還只是錢,那當然是錢啊。」

「叔叔其實也不是很想要吧?再怎麼有錢,對叔叔那不省人事的兒子也起不了任何作用。」

木村臉上的褶皺更深了。憎恨似乎在他臉上蒙上了一層陰影。真是夠單純的,王子想。

「你到底為什麼要做這種事情?」

「你的問題太籠統啦。『這種事情』是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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