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村

木村被配有尼龍搭扣的帶子綁住了手腳。他扭動著手腕和腳踝,嘗試掙脫束縛,可是帶子絲毫沒有鬆動的跡象。

「這種事情是有訣竅的哦,雄一。」兒時的記憶不經意間出現在腦海。有個聲音在叫著自己的名字。那是一個至今為止從未回想過的畫面,在木村家的客廳,一個二十多歲的男人手腳都被繩子綁住。「哈,你試試看能不能逃脫啊,繁。」木村的父親在笑。木村的母親就在旁邊,也捧腹大笑,還沒有上小學的木村也發出咯咯的聲音。那個叫作繁的年輕人是木村父親上一份工作的接班人,即在父親以前上班的地方,跟父親是後輩和前輩的關係,時不時會來木村家做客。繁看上去很誠懇,說他像颯爽的運動員也不為過。他視木村的父親為恩師,所以對木村也是疼愛有加。

「雄一的父親工作起來可是很可怕的。他的名字叫木村茂,所以大家都管他叫茂鷹呢。」繁說道。木村的父親和繁好像是因為名字的發音一樣 才親近起來。每次在家裡喝酒的時候,他都會對木村的父親抱怨:「現在的工作真不好乾啊。我都想換工作了。」這讓木村領悟到,原來大人們也有示弱的時候,人不管到什麼年紀都很辛苦。可不知從何時開始,他們跟繁之間漸漸疏遠了。如今木村想起來的,正是繁在模仿從電視上看到的逃生秀的時候,那是從事先在身上綁好的繩索中逃脫出來的絕技。繁看到後說:「這種事我也做得到。」

繁扭動身體,嘴裡發出「嗯嗯」的悶哼聲,而就在木村轉眼看電視的時候,他已經解開了繩扣。

他那時候到底是怎麼做到的?

或許能找出一些幫助我打破現狀的提示呢。他奮力揮舞鋤頭,希望可以從沉睡的記憶大山裡挖出一些重要信息,卻什麼也想不起來。

「叔叔,你在這裡等一等,我去趟廁所。」王子起身轉向過道。那身著西裝校服的樣子怎麼看都只是個家境優越、受教育良好的初中生。「為什麼我非得對這樣一個小鬼言聽計從?」木村鬱悶得有些坐立難安。「啊,我給你買些酒吧。那種杯裝的行嗎?」留下了這句令人咬牙切齒的話之後,王子便朝車廂後方走去。去廁所不是反方向更近一些嗎?木村察覺到了,卻並不打算告訴他。

這個初中生,毫無疑問是在優越的家庭環境中成長起來的,是一個優越的家庭培養出來的、充滿惡意的初中生。木村想起了幾個月前第一次見到王子時的情景。

那時接近正午,積雨雲如同要吞噬天空般聚集,木村在從倉井町的醫院回家的路上。保安的工作結束到家後已是早晨,涉吵著說肚子痛,所以就直接帶他去了平時常去的那家兒科醫院。平常都是回來後先將涉送到幼兒園然後鑽被窩,今天由於沒有睡覺,睏倦令他覺得頭異常沉重。而且,醫院竟然超乎想像地擁擠。在候診室又不能明目張胆地喝酒,木村注意到自己的手指正在不經意間顫抖。

其他所有孩子的癥狀看上去都比涉的輕,看著那些戴著口罩、做出痛苦表情的孩子,木村心裡想的卻是「凈裝出些誇張的樣子,應該讓真正痛苦的孩子先看吧」。他很惱火,一個個地瞪著其他孩子的家長,瞪了一圈之後又沒有其他事可做,於是便貪婪地意淫著往來穿梭的護士的屁股。結果,涉的癥狀其實也很輕。在開始診斷之前,他便好似什麼都沒發生過地輕聲說:「爸爸,我好像已經沒事了。」可是都已經等到現在了,就這樣回去又不甘心,木村最終還是讓涉裝出肚子痛的樣子,拿了處方之後才離開了醫院。

「爸爸,你喝酒了?」走出大樓之後,涉似乎有些難以啟齒地問道。

聽涉說肚子不痛了之後,心情一下子放鬆了,於是在候診室攥著小瓶子偷偷喝了一點,這似乎被涉看見了。「如果涉的肚子一直痛,那我肯定會因為緊張過度而喝很多酒。這樣看來,這點潤潤口的程度也不是什麼大問題。」木村在心裡這樣告訴自己,然後從口袋裡掏出瓶子打開瓶蓋。為了不讓候診的其他患者看到,他面對著牆壁,偷偷抿了一口。小瓶子里裝的是廉價白蘭地。做保安的時候,為了可以在身體開始渴求酒精時立即喝上兩口,他常常帶在身邊。他的頭腦里有自己的一套理論:「這就跟有過敏性鼻炎的人,為了不影響工作而使用噴劑一樣。我要是沒有了酒,注意力就不能集中,保安的工作要是干不好也會發生問題。要是手指發抖,手電筒都拿不住,不是很麻煩嘛。也就是說,這就相當於針對疾病的必要處理措施,這是為了工作能夠順利進行而準備的酒。」

「涉,白蘭地是蒸餾酒。這蒸餾酒啊,可是在兩河流域文明的時候就被造出來了。」

涉當然無法理解這些話的意思。他只覺得爸爸的借口又開始了,既然聽不懂,便乾脆反覆玩味起爸爸所發出的那些聲音:兩河,流流。

「蒸餾酒用法語說就是eau de vie。你知道那是什麼意思嗎?生命之水。是生命的水哦,生命的水。」木村說著說著,自己也感慨起來。是啊,自己之所以將這小瓶子里的白蘭地送進嘴裡,只是為了救命而已。

「可是,醫院裡的醫生聞到爸爸身上的酒臭味,嚇了一跳呢。」

「不是戴了口罩嘛,那個醫生。」

「戴了口罩也很臭哦。」

這是生命之水,臭一點又有什麼關係?他是醫生,肯定也明白,木村說。

「爸爸,尿尿。」走到了步行街的時候,涉說。木村衝進了一棟以年輕人的服飾為主題的時裝商場,找起了廁所。一樓沒有。木村一陣罵罵咧咧之後,順著手扶電梯上了二樓,在賣場里走了好久終於找到了深處的一個廁所。

「一個人能行吧。我就在這裡等著。」木村拍了拍涉的屁股,在廁所旁邊過道的長椅上坐了下來。對面是一家女性品牌服裝店,裡面的店員胸很大,而且穿著開領襯衫,所以他打算坐下來慢慢享受。

「嗯,一個人能去。」涉驕傲地消失在廁所里。

涉很快就回來了。木村這才注意到,自己手裡握著裝有白蘭地的小瓶子。究竟是什麼時候取出來的呢?他不記得。蓋子還沒打開,應該還沒有喝過。他確認著,好像這行為完全跟自己無關。

「挺快的嘛,沒尿出來嗎?」

「尿出來啦。不過,有好多。」

「好多?小便嗎?」

「不是啊。有好多哥哥。」

木村站起身,嘴上說道「在哪兒在哪兒」,朝廁所走去。「好像很可怕的,我們回去吧。」涉邊說邊拽著木村的手,木村則將其擋開。反正就是些小鬼聚在一起,要麼抽煙,要麼就是吵吵嚷嚷,再不然就是為了勒索或者偷東西,大不了就是這樣唄,那我就好好陪他們玩玩,他想。由於睡眠和酒精攝入不足,木村很煩躁,早想找地方發泄了。你在這裡等著,他將涉留在長椅上,朝男廁所走去。裡面大約有五個穿著校服、表情稚嫩的初中生。廁所很寬敞,兩面牆上裝著小便池,另外一面牆則是四個隔間。這些初中生就站在隔間附近的空地上,圍成一圈,只看了一眼走進來的木村,便又立即將頭湊到一起繼續說話。木村若無其事地走過他們旁邊,站到小便池前開始小便,同時豎起耳朵偷聽後方正在進行的對話。反正都是些無聊的商議,要不就是商討什麼惡作劇。就給你們稍微找點小麻煩吧,他立刻想道。以前那兇險的工作雖然洗手不幹了,但並不表示自己討厭暴力。

「怎麼辦啊?」一名初中生帶著生氣的口吻說道。

「只有找個人去解釋一下吧。跟王子。」

「找個人,找誰啊?半路上跑掉的不就是你小子嗎?」

「才不是呢。我是打算做的。是卓也害怕了,說什麼肚子痛。」

「肚子痛是真的。」

「那你就去跟王子說啊。因為肚子痛,所以吩咐的事情沒辦成。」

「不幹。之前那次被電擊我已經夠嗆啦,如果比那個再強會死的。」

這時其他四個人都沉默不語了。

木村有些意外。他們談話的具體內容並不清楚,但大致經過卻可以想像出來。

這些初中生有個老大,是同年級的、高年級的或者大人現在還不知道,總之是一個可以對他們發號施令的人,估計就是他們口中所說的王子吧。王子大人,這真是個滑稽的名字。而且,他們應該是辜負了那個王子大人的期待,沒有實施他的命令。那麼王子有可能會動怒。於是他們在這裡絞盡腦汁,商議誰該負責,要怎樣解釋。大概就是這樣。面對王子大人,平民們就算聚在一起也是無能為力啊,木村一邊繼續著他那總不結束的小便,一邊愣愣地想著。只是,他們所說的「電擊」卻無法理解。被電擊,從這個詞去理解,難道是電椅之類的東西?木村在頭腦里描繪出的,是外國在執行死刑時使用的刑具。怎麼可能!他不覺得光為了懲罰會如此大手筆。除此之外,不知誰感嘆的那一句「如果比那個再強會死的」也令人在意。十幾歲的年輕人經常會若無其事地把「去死」、「殺了你」或者「被殺」這些詞掛在嘴邊,口氣遠比這些詞的實際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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