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四章

田家永到漓州調研,今天下午到了烏柚縣。又一條高速公路要從烏柚過境,田家永的調研是為 「工可報告 」做前期。「工可研究 」本是專家們的事,田家永帶著幾個處長走一圈,看上去多少像官樣文章。這層意思誰也不敢點破,副廳長到底比任何專家都大。漓州人最關注田家永的處境,聽說他在交通廳的分量已不可小視,很可能會接任廳長。原來交通廳一把手王廳長身體不好,最近兩年都在醫院住著。不得不佩服田家永的厲害,不到一年工夫就把對手們征服了。漓州人對田家永的所謂關注,有希望他官越做越好的,也有等著看笑話的。

田家永到漓州有關縣份這麼走走,多少有些炫耀權威的意思。市委和市政府領導們最高規格接待,不亞於接待一個副省長。他是帶人來修高速公路的,投進來的是真金白銀。市裡的具體要求,盡可以提出來。田家永畢竟又是這邊的人,大可以多做好事。他到烏柚來,關係就更近了。烏柚是他真正的老家,正像他經常喜歡說的,這是他丟胞衣的地方。

田副廳長趕到烏柚是下午四點多,先洗漱休息再用晚餐。彙報會定在第二天上午。熊雄請示田家永:「田副廳長,您是烏柚的老領導,班子中的人您都認識。您看需要哪些人陪?」

田家永說:「依我的話,一切從簡。但多見幾個人,我也高興。全體常委,加上非凡同志、德滿同志吧。」

李濟運忙算了算,縣裡的加上省里的,總共二十位。分兩桌氣氛不好,就安排一個大桌。梅園賓館最大的宴會廳叫桂花廳,夠安排二十個人的座位,擠一擠最多也只能坐下二十五個人。像田副廳長這樣的貴賓來了,總不能擠上二十五個人吧。

李濟運早通知縣裡各位領導到餐廳候著,再同熊雄和明陽陪著田副廳長進去。田副廳長在門口一露臉,掌聲立即響了起來。田副廳長笑道:「又不是開會,鼓什麼掌呀?」

熊雄忙說:「宴會也是會,很重要的會,更重要的會。」

田副廳長繞了一圈,同大家一一握手。他握著李非凡的手,用力拉了幾下,說:「非凡,你小子要聽話啊!」他這話亦威亦慈,似真似假,知情人心裡朗朗明白,懵懂人只看著是玩笑。

李非凡不管是否聽懂了,只得笑嘻嘻地說:「田書記教訓在耳,敢不聽話!」

田副廳長握著吳德滿的手,卻在他肩上拍了一板,說:「德滿,你是個好人,可不要做老好人!」

田副廳長走到自己位置上坐下,宴會正式開始。熊雄說:「我們很高興迎來了田廳長及交通廳各位處長。請田廳長給我們說幾句。」

田家永舉了杯,說:「酒桌上不講別的,只講喝酒!縣裡的同志有十幾位,你們每人敬我一杯,我就得喝十幾杯。有來無往非禮也,我再每人回敬一杯,我又是十幾杯。我不是當年的田副書記了。」

熊雄說:「田廳長,我們幹了這杯,您再隨意。我對縣裡同志宣布兩條,一是凡敬田廳長的,自己先干;二是有幸得到田廳長回敬的,必須乾杯。」

幹了這杯酒,慢慢的開始互敬。場面很熱鬧,你來我往,乾杯不止。朱芝喝不得幾杯白酒,李濟運小聲囑咐她把著點兒。

熊雄早敬過田副廳長了,他又端了酒杯說:「田廳長,您對家鄉支持特別大,家鄉父老非常感謝。」

田副廳長不忙端杯,他望望熊雄,說:「看你的眼神我就知道,你還有話說。」

熊雄搖頭而笑,極是佩服的樣子:「領導真是明察秋毫啊!」

田副廳長問:「這條路縣裡有什麼要求,你儘管提。」

熊雄說:「我明天正式向廳長彙報,這會兒酒桌上我不談路。」

田副廳長笑道:「你同交通廳長不談路談什麼?」

熊雄說:「我想談人。」

「談人?你是想讓我們派幹部來縣裡掛職?」田副廳長又笑了起來,「熊雄呀,狡猾狡猾的!我們派幹部到縣裡掛職,等於是又出力,又出錢!」

熊雄說:「報告田廳長,我是想派人到您廳里去掛職,上掛!」

田副廳長眼睛頓時放亮:「是嗎?要去,就去你們班子里最年輕的!」

「誰最年輕?」熊雄望望大家,「李主任和朱部長。」

李濟運說:「熊書記,你官比我大,年紀比我小。」

熊雄笑道:「我去掛職,你來當書記?」

李濟運自嘲:「在座的都去掛職,也輪不到我當書記。」

熊雄望著李濟運說:「李主任,你快快起來敬酒呀!」

李濟運笑笑,說:「我第一輪敬過了,第二輪還沒到我這兒來。我在官場沒學到什麼,就學會了誰大誰小。」

熊雄卻使勁慫恿,說:「田廳長點名要你去廳里掛職,你還坐著不動?」

李濟運忙站起來,雙手舉了杯子,恭敬地望著田副廳長,說:「感謝田廳長栽培!」

李濟運還沒弄清這事是好是壞,全桌的同事都朝他舉杯,祝賀他到省里去工作。李濟運面色放光,不管誰敬的酒他都乾杯見底。他臉色好看只因喝了酒,心裡卻隱隱有些不快。派一個縣委常委去省里掛職,又不是上街買一把小菜,怎麼事先不通氣呢?他不知道這是熊雄即興發揮,還是早就想好了的。

李濟運喝完了所有人敬的酒,說:「我不是為自己掛職喝酒,我沒有理由也要敬田廳長。田廳長一直在栽培我。大家同我碰杯我都喝了,也不是因為掛職這個理由,只是因為我今天特別高興。為什麼高興?我是看到田廳長酒量不減當年,身體還很棒!」

田副廳長聽了這話,自然很是受用,說: 「濟運是我在這裡的時候提拔的鄉黨委書記,他是那時鄉鎮班子里最年輕的。當時還有人擔心他太嫩了,怕他掌握不了局面。事實證明怎麼樣?」

熊雄說:「田廳長知人善用,濟運在我們縣級班子里仍然是最年輕的!」

飯局熱熱鬧鬧結束了,熊雄領著縣裡十幾個頭頭兒,前呼後擁送田副廳長回房休息。早有服務員站在電梯口,拿手擋著電梯門,不讓它關上。那門卻像小孩子頑皮,想伸出頭來看稀奇,不時的往外探。李濟運很想說那服務員,真有些笨,按住開關不就行了。大家停下來講客氣,握手拍肩打哈哈,電梯門往外一蹭一蹭的。田副廳長說:「大家都累了,回去休息吧。」

熊雄說:「我們不累,廳長您辛苦了。」

李濟運腦子暈暈乎乎,可他仍能琢磨出熊雄的語言藝術。熊雄只講廳長辛苦了,沒有講廳長累了。辛苦同累,這兩個詞是有差別的。領導同志應是精力充沛的,累字不能隨便用在他們身上。雖然非常辛苦,但並不覺得累,領導同志需要這種形象。誰看見過領導同志滿臉倦容出現在電視新聞里?他們時刻都是紅光滿臉,精神抖擻。也不是不能說領導累了,那得看是什麼場合。熊雄未必就想得這麼細,但畢竟是老同學,熊雄的聰明他是知道的。說不定熊雄只需本能反應,就能把話說得非常得體。

田副廳長說:「聽我的,有事的就先走,沒事的就去我房裡聊聊天!濟運你留下來。」

田副廳長說了這話,大家心裡略略掂量,就知道自己該不該留。於是,熊雄、明陽、李非凡、吳德滿和李濟運留下了,其他的人就往後退幾步,朝電梯口拱手致意。李濟運早年當普通幹部的時候,私下琢磨過一個小幽默:請領導同志第一個進電梯,還是請他最後一個進電梯?這是個問題。領導同志第一個進電梯,他自然就得往最裡面站,出電梯時他就在最後面了。領導同志最後出電梯,這怎麼行呢?至少在中國官場,這絕對是個問題。李濟運醉眼矇矓,望著田副廳長微笑。反正大家都在笑,誰也不知道誰笑什麼。幾位縣領導自然閃開,形成夾道,恭請田副廳長先進電梯。電梯一邊緩緩上升,熊雄幾個人一邊慢慢作壁虎狀,貼緊電梯的三個牆面。田副廳長自然就站在了最中間,他的前面就空闊了。電梯門徐徐打開,田副廳長第一個出了電梯。

服務員快步上前,替田副廳長開了門。李濟運吩咐道:「倒茶。」服務員沒言語,臉上只是微笑。田副廳長進門就去了洗漱間,縣裡頭頭們坐下來,一時不知道說什麼。他們經常在一起坐的,可這會兒主心骨是田副廳長。主心骨不在,居然莫名的尷尬。服務員倒好了茶,田副廳長從洗漱間出來了。大家忙站了起來,等田副廳長坐下,他們才重新坐下。海闊天空地閑扯,只是再沒提李濟運掛職的事。不時有人在門口探頭探腦,田副廳長就揚揚手,道:「進來吧!」那人就老早伸出雙手,快步跑到田副廳長面前躬著腰握手。「老領導呀,才聽說您來了,一定要來看看您!」田副廳長就拍拍他的肩,叫著他的名字。探頭探腦進來的這些人,多是沒有參加宴會的縣級領導副職,也有縣裡部門的小頭頭兒。有幾個人笑嘻嘻往裡跑,田副廳長馬上喊出他的名字,他們就感激得不行,道:「老領導記性真好!」

李濟運暗自想這事兒:真是的,人家認不認識你都拿不準,還往這裡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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