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五章

烏柚官場中人都熟悉田家永的風格,他的鐵硬手腕這次叫人再度領教了。自然就會有各種說法,傳來傳去就不太好聽。傳這些話的都是縣裡領導,也就是被召集在會場休息室的那些人。他們說名義上是集體找人談話,其實是田家永把大家軟禁了。他們的手機也被勒令關閉,怕有人同外面暗通消息。劉星明和李非凡不便講田家永壞話,他倆心裡卻都滿是牢騷。當時只有李濟運一個人開著手機,只因他需隨時聯繫談話對象,可給人的感覺是他成了田家永最信任的人。劉星明隱隱有些嫉妒,李非凡更是不舒服。

果然像李濟運料想的,兩條烏柚縣選舉的帖子滿天飛。一條是《烏柚縣兩次選縣長,不選明陽不讓過關》;一條是《烏柚縣選舉副縣長,差配幹部當場發瘋》。李濟運上網一看,有嘲笑老同學劉星明的,說他是現代官場怪胎。明陽更是冤枉,他簡直被人妖魔化,說成是不學無術的庸官,只會溜須拍馬的貪官。他若不是貪官,誰硬要保他做縣長?貪官才有錢行賄,才能做大官。

田家永已經打馬而去,烏柚縣的麻煩都得劉星明頂著。明陽被拋在風口浪尖,他自己說不得半句話。老百姓是寧可相信謠言,也不相信官方宣傳的。也怪不得老百姓,這年頭官方老喜歡闢謠,最後又總是打了自己嘴巴。你說是造謠,劉差配不是真的瘋了嗎?

朱芝被劉星明罵了頓死的,卻只得硬著鼻子忍著。劉星明也知道自己是發虛火,網路好比正月十三夜的菜園子,誰都可以進去撈一把。劉星明調到烏柚來,知道這地方有種奇怪的風俗。每逢正月十三夜,誰都可以去別人家菜園偷菜吃。要是怕人家偷,就先給白菜、蘿蔔澆上大糞,斷不可罵娘。菜園可以澆大糞,網上是沒法澆的。

紙媒和電視比網路慢些,卻也飛快地趕到了烏柚。他們都要採訪劉星明、李非凡和明陽,一概被宣傳部擋掉了。朱芝出來做擋箭牌,陪記者們喝酒,打發紅包。縣裡每次出麻煩事,《中國法制時報》的記者成鄂渝總是最難纏的。烏柚的縣級領導多認識此人,私下給他取了個外號 「鱷魚」。他每次照例都會閉嘴,可花費總是最大的。

成鄂渝這次悄然而來,不像往常那樣先打電話。他也沒有去梅園賓館住宿,自己住進了紫羅蘭大酒店。周應龍得到指令,注意所有可疑人員。成鄂渝進入烏柚,處處都有人掉線。當時下午,朱芝同周應龍找劉星明彙報,李濟運被請去聽情況。

朱芝簡要報告了媒體的情況,說:「這些記者都擺平了,他們不會發報道的。只有那條鱷魚仍不露面,不知道他什麼意思。」

李濟運說:「還有什麼意思?不就是想把這一單做得更大些?這個人實在可惡,一天到晚扛著法治二字,滿世界嚇唬人!」

劉星明問周應龍:「周局長,你說說吧。」

周應龍說:「我有人暗中掉了他的線。他先去了物價局,在舒澤光辦公室坐了一小時三十四分鐘。後來想找星明同志,被陳美擋了,沒見成。又在街上隨意詢問群眾,圍著他的人很多。我的人混在裡頭,說群眾的話很難聽。」

「他這不是調查採訪,這是蠱惑人心!」劉星明罵了幾句,又開始長篇大論,「我們要學會同媒體打交道,交朋友。這是門藝術。我們對待輿論監督,也要有個正確態度。總的態度是歡迎監督,但不允許他們歪曲事實,以亂視聽。我覺得大多數記者素質都是很高的,對我們的工作很有促進和幫助。像成鄂渝這種記者只是極少數。應龍,你有什麼建議?」

周應龍說:「我建議,乾脆把他請出來!我剛才一路同朱部長商量,可以文請,也可以武請。」

「怎樣文請,怎樣武請?」劉星明問。

朱芝說:「文請就是我請,直接打電話給他,就說聽說他到烏柚來了,怎麼不見老朋友。請他住到梅園去,見面就好說了。武請就是周局長請,他有辦法。」

李濟運知道周應龍所謂武請,無非是給他栽個什麼事兒。最好做的就是抓他的嫖,錄下口供簽字畫押。也不必真的處置他,只需留住把柄,他不再來烏柚尋事就行。烏柚人都知道紫羅蘭的小姐多,在那裡設局太容易了。李濟運卻不贊成這麼做,怕弄不好反而添亂。

「我想還是文請吧,他不就是要錢嗎?」李濟運說。

「我也同意文請。我向市委駱部長彙報過,他囑咐我注意策略。但萬一他的鱷魚口張得太大怎麼辦?此人的確太討厭了!」朱芝說的駱部長,就是市委宣傳部長駱川,他干過兩屆部長了,算是市委裡面的老資格。

李濟運想想卻是不怕,說:「成鄂渝的真實目的仍是新聞訛詐,他故作神秘先在民間調查,無非是撈些材料嚇唬人。他在民間搜集的言論,遠比不上網上豐富。他也不敢憑民間傳聞寫稿件,必須得到我們官方口徑。」

朱芝笑了起來,說:「劉書記,乾脆請李主任當宣傳部長算了。他太懂新聞紀律了。李主任分析有道理,成鄂渝把我們當鄉巴佬耍,以為他搜集些民間言論,就可以嚇住我們。我打電話請他出來!」

劉星明點頭道:「同意!你打他電話,有情況我們隨時聯繫。我是不見他的,不給他這個面子。」

朱芝和周應龍走了,劉星明問李濟運:「舒澤光真想同縣委對著干?」

李濟運不想火上加油,只道:「不知道舒澤光說了什麼。」

劉星明說:「一小時三十四分鐘,不要話說?不會光是打哈哈吧?這個舒澤光,他真要做鬥士啊!」

李濟運附和著說了些話,慢慢就把話題轉移了。他最愧疚的是老同學瘋了,便說:「劉書記,我建議您去看看星明同志。」

劉星明低著眼睛,說:「濟運,你代表我去看吧。」

李濟運勸道:「星明同志已經那樣了,建議縣裡捨得花錢,儘快送出去治療。現在關鍵是陳美同志,她的工作不做通,也是個問題。您親自去看看,陳美那裡就好做工作些。」

劉星明仍不說去不去看,只問:「他還在醫院嗎?」

李濟運說:「他住在人民醫院沒用,回家來了。」

劉星明摸了半天的臉,終於點頭道:「好,我們晚上去吧。」

李濟運回到自己辦公室,打了陳美電話: 「美美,晚上劉書記同我一起來看看星明。」

陳美沒好氣,說:「不稀罕,不要來。」

李濟運說:「美美你別激動,我們誰也沒想到會這樣。縣委信任星明同志,才請他配合選舉。」

陳美說:「你們欺負他是個老實人!你們把他當寶錢、當哈卵!」

李濟運放下聲氣,說:「美美,我同星明是老同學,一向關係不錯。我的初衷是幫他,差配幹部也會安排的,這個你知道的。」

陳美說:「謝了,不用。」

李濟運仍是勸她:「你就給劉書記一個面子吧。」

「他的面子?他的面子這麼重要?我好好的一個男人,就叫你們害了!」陳美說著就哭了起來,電話斷了。

李濟運其實早把腸子都悔青了。他不推薦老同學,換了別人做差配,就不會生出這個枝節。他昨天夜裡回家,舒瑾見面就說:「熊貓了你怎麼啊?」他去洗漱間照照鏡子,發現自己眼圈青黑,臉也瘦了下去。選舉之事他並不真的著急,反正同自己沒有太多關係。只是老同學瘋了,他才時刻忐忑不安。

李濟運正苦於無計,收到陳美簡訊:星明並不知道自己瘋了,人看上去很正常。你們來時不準提他的病,只說他突然低血糖昏迷,送到醫院搶救。看了簡訊,李濟運稍稍安心些。不然,他沒法同劉書記說去。

剛把手機放下,又來了新的簡訊。一看,朱芝發的:老兄,速來梅園幫我,拜託!李濟運發簡訊過去,開玩笑:有人綁架你了?朱芝回道:不是玩笑!我不想一個人見鱷魚!李濟運回道:遵命,馬上趕到!朱芝又發來信息:你若現在動身,可

能比我們先到。你在大堂突然出現,我們偶然碰上。李濟運回道:你做導演啊,呵呵。

李濟運馬上趕到梅園賓館,剛好碰到朱芝同成鄂渝下車。李濟運才要同朱芝打招呼,突然看見成鄂渝,忙伸手過去:「這不是成大記者嗎?」

成鄂渝伸手過來握了,望著朱芝問道:「朱部長,不好意思,這位 ……」

朱芝說:「縣委常委、縣委辦主任,李濟運同志。」

李濟運知道成鄂渝故意擺譜,笑道:「成大記者可是貴人多忘事!我倆同桌吃飯不下四五次了!朱部長您見一次就記住了。」

「慚愧,成某就這點毛病,只記得美女。」成鄂渝哈哈大笑,「開個玩笑。宣傳部門是我們的領導部門,當然要記得啦!」

「李主任,正要向您彙報哩!劉書記從漓州打電話過來,要我轉達他的意見,請您同我一起陪好成大記者。」朱芝笑眯眯地望著李濟運。

李濟運明白朱芝的意思,笑著說:「不用說劉書記指示,朱部長指示我也照辦。成大記者,縣裡幾個主要領導都在漓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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