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卷 廟堂之高 第0776章 楊閣老的撒手鐧

此前便提過明朝的朝會分為大朝、朔望朝和常朝,大朝會一般只在重大節日,又或者有重要慶典時舉行,通常一年也就那麼幾回,譬如昨天那場便算是大朝會,南京本地的官員都有份參加了,人數超過千人。常朝的規模則要小得多,只有五品以上的官員有資格參加。

嘉靖三年七月十一,常朝,天色才蒙蒙亮起,有資格參加常朝的官員都聚集在金水橋旁。以戶部侍郎徐晉為首的新貴派,還有以內閣首輔楊廷和為首的濮議派,兩派官員涇渭分明,或橫眉冷對,或怒目而視,甚至是咬牙切齒,火藥味十足。可以預料,待會的朝會上又將是一場龍爭虎鬥。

禮科都給事中張璁和刑科都給事中桂萼雖然品秩只有七品,但作為特殊的職能部門,是有資格參加常朝了。此刻兩人四目相對,均難掩眼底的喜色,因為昨天下午,嘉靖帝從徐晉的住處回宮後便召見了兩人,所以兩人對今日這場朝會可為是非常期待。只要板倒以楊廷和為首的濮儀派,助皇上「認了」親爹,那他們很快就能飛黃騰達了。

內閣首輔楊廷和一身緋紅色官袍,頭戴七根梁冠,手持玉笏肅立於文官隊列的最前,神情一如既往的嚴肅,眼底內卻藏著一絲凝重。對楊閣老來說,昨天讓徐晉坐上戶部左侍郎的位置,已經令他的威信有所削減,若是在阻止開海禁這件事再次失敗,那他的威望更將一落千丈,以後便休想再領袖群臣了,所以今日早朝這一戰,他只許勝不許敗,否則將無顏再執掌內閣。

徐晉一身緋紅的三品官服,頭戴五根梁冠,神色平靜地站在新任戶部尚書秦金的身後,顯得從容自若。

戶部尚書秦金本是不苟言笑之人,這時卻忽然迴轉身來,神色複雜地低聲質問道:「徐侍郎,本官聽聞你從南洋帶回來一種叫玉米的作物,為何至今還沒上交戶部?」

徐晉淡然道:「近日諸事繁忙,還來不及處理這事,待早朝後下官便會命人把玉米入庫。」

秦金點了點頭便不再多言,轉過身去站好。片刻之後,鐘鼓聲響起,弘政門打開了,在禮部官員的帶領下,一眾文武按次序魚貫而入,來到奉天殿前的丹陛下,左文右武分立在御道兩旁。

約莫七時許,嘉靖帝朱厚熜在奉天殿前升座,君臣行過參拜之禮後,司禮監太監畢雲神色凝重地行到御座前,向著下面的群臣尖聲吆喝道:「有本啟奏,無本退朝。」

畢公公這句話等於在宣布可以開戰了,大家抄傢伙干吧!

於是乎,徐晉輕咳了一聲率先站出來朗聲道:「臣有本啟奏!」

嘉靖帝立即和顏悅色地道:「徐卿且奏來!」

徐晉鄭重其事地取出早就準備好的奏本,抑揚頓挫地高聲朗讀起來,一眾守舊派的官員均如臨大敵地伸長耳朵斟字酌句,默默地打腹稿,準備把徐晉這份奏本反駁得體無完膚。

「孫子曰:兵無常勢,水無常形。臣以為治政之道也理當如此,國策亦需因地制宜,因時而施政。我大明開國之初,太祖為防備逆賊餘黨里通倭寇圖謀不軌,故下令禁海。然,我大明立國至今一百五十餘載,國家盛平安定,沿海倭寇亦已蕩平,實不且再行禁海。

再者,我大明沿海數十萬百姓多靠海為生,禁海必將斷絕其生計,民不得食則滋生事端。而倭商洋販通貿不得,遂生歹念,四齣劫掠我大明海濱,去年倭賊驟然猖獗,皆厲行海禁所致。正如上古大禹治水,宜疏不宜堵也,解除海禁,迫在眉睫。

再者,正所謂他山之石,可以攻玉也。我大明理應自信地打開國門,廣納四海之來賓,與時俱進,揚長避短。閉關鎖國,故步自封,實不足取也。

綜上所言,臣以為我大明理應解除海禁,刻不容緩!」

徐晉念完奏本合上高舉過頭,一名小黃門便麻利地行上前取了奏本送到御座前,朱厚熜接過奏本裝模作樣地翻了翻,然後點頭道:「徐卿所言甚為有理,朕亦以為禁海令理應廢除!」

「皇上——!」禮部尚書毛澄連滾帶爬地撲了出來,大聲道:「老臣以為廢除禁海令萬萬不可,皇上千萬別聽信了小人的饞言啊。徐晉,你這個姦邪佞臣,休得在此妖言惑眾,蒙蔽君上,爾等奸佞小人,人人得而誅之!」

徐晉不禁暗呼一聲日你大爺,能不能別裝?能不能好好說話?能不能別亂扣帽子?能不能別喊打喊殺?

朱厚熜面色一沉斥道:「毛尚書,朕自問並不是昏君庸主,徐卿到底是不是妖言惑眾,朕分得很清楚。徐卿這份奏本有理有據,而你此刻卻是毫無理由地橫加指責污衊,實在有失禮部尚書的身份。速速退下,休得自誤!」

毛澄被嘉靖帝當著滿朝文武一通斥責,老臉不由憋得通紅,正是又氣又羞,他本來想弄得誇張點,來個先聲奪人,再逐條反駁徐晉的,誰知道卻被小皇帝抓住這點反將一軍,弄得他準備好一肚子說辭都沒機會發表了。

毛澄憋屈地告罪退回了隊伍之中,這時吏部尚書楊旦行了出來。楊尚書顯然吸取了毛澄的教訓,只聽他振振有詞地道:「皇上,臣以為徐侍郎所奏謬誤百出,並不足取。」

嘉靖帝雖然沒有直接決定權,但作為朝會的「主持人」,要控制節奏、拉偏架還不容易,只見這小子板著臉道:「正所謂事越辯越明,理越辯越清,敢問楊尚書,謬誤在何處?」

楊旦早就打好了腹稿,所以並不怵,立即琅琅地道:「其一,我朝太祖確實是為了防倭下達禁海令,雖說目前倭患暫時消除,但難保倭人不會捲土重來,所以禁海防倭還是有必要的。

其二,開海通貿確實可以解決沿海百姓的生計來源,但農桑才是國家之根本,俗語說:手中有糧心裡不慌。我朝倘若開海通貿,必導致商道大興,百姓為重利所誘,必然不事生產,不僅會滋生大量難以管理的滑賈奸民,而且還會導致糧食產量大減。如此,一旦發生饑荒,後果不堪設想,輕則騷亂動蕩,重則危及國祚。所以臣以為,實不宜廢除禁海令,請吾皇三思!」

不得不說,楊旦確實是個鬥爭經驗豐富的老官吏,一出手就切中要害,封建社會由於生產力的關係,農業始終是國家的第一產業,是關乎國家興亡之本,所以封建君主無不想方設法地把百姓綁在土地上,讓他們老老實實地生產糧食。

正所謂士農工商,商人為什麼排到最後?

因商人走南闖北見多識廣啊,想法自然就多了,這人想法越多就越難管理,於是乎統治者便不約而同地採取了重農抑商的政策,因為這樣有利於他們的統治,而開海通貿,顯然是有悖於「重農抑商」這條原則。

所以就連嘉靖帝聽了楊旦所述的理由,亦不禁露出深思之色,當然,這並不能動搖他開放海禁的決心,畢竟徐晉給他灌輸的思想已經先入為主了。

徐晉作為「守擂」者,既然有人站出來挑戰,自然是得應戰的,他對著揚旦拱手施禮道:「楊尚書只反駁了下官的前兩條理由,是不是意味著楊大人也認可了下官的第三個理由?」

楊旦淡定地道:「沒錯,他山之石可以攻玉,我大明確實應該虛懷若谷地吸取他國的長處,但是這跟開海禁關係不大吧,我大明從來沒有拒絕與別國往來交流,乞今為止,每年均有周邊的屬國前來向我大明朝貢。所以說,徐侍郎所謂的閉關鎖國簡直是無稽之談。」

徐晉反唇相譏道:「朝貢貿易並不算得上是貿易,厚往薄來,數倍甚至數十倍返利於朝貢國,如此只會增加國庫負擔,有害而無益,楊大人何必掩耳盜鈴,自欺欺人呢!」

楊旦頓時被駁得啞口無言。

永樂時期,由於鄭和七下西洋宣揚大明皇帝的威德,效果是相當明顯的,南洋諸國紛紛跑來大明朝貢,發現有利可圖後,一些國家甚至一年來朝貢幾次,動輒派出數百上千人的朝貢使團,著實給大明的國庫造成極重的負擔,後來大明不得不採取措施,向這些國家頒發朝貢勘合(證書),對朝貢的時間、使團的人數等等都作了詳細的規定,對違反勘合規定的朝貢使團,一律不給予接待,全部原地遣返。

徐晉將了楊旦一軍後,繼續道:「楊大人剛才還說開海通貿會傷及農桑根本,下官卻是不敢苟同。一來,我朝有嚴格的戶籍制度,百姓離家百里均要官府開具路引,所以根本不可能引發大規模的農民棄耕從商。另外,經商有賺有虧,不是誰都能靠經商賺錢的,賺不到錢的商人然老實歸家生產了。」

朱厚熜點頭道:「徐卿此言在理!」

徐晉繼續侃侃道:「剛才楊大人還說以防倭人捲土重來,所以要繼續禁海,那更是荒謬之論。君不見我大明禁海一百五十多年,倭寇斷絕過嗎?可知禁海對防備倭寇根本沒用,唯有通商才能絕寇。」

朱厚熜那小子立即又點頭道:「言之有理!」

翰林學士石珤立即跳出來冷道:「徐晉,你剛才說由於戶籍的限制,開海通貿不會導致大規模的農轉商,但是,地方士紳商賈為圖重利必然大肆開設工場作坊,百姓可以通過打工賺到不菲的收入,必然就會導致大規模的農轉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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