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七節

接下來的幾天,可真讓宇文忠大開眼界,發現雲珠的公關能力真不是蓋的。

那段時間,兩人每天都是午夜才回到家,因為雲珠上班要上到十一點左右,下班後在餐館吃晚飯,再到他實驗室來接他。等他們回到家,一般都過了十二點了。

他總是草草沖個澡就上床睡覺,但云珠的公關大戰才剛剛開始。

他躺在床上聽雲珠公關,發現對方都是叔叔阿姨伯伯嬸嬸之類,電話打通了,就開始寒暄,常常是家長里短地一扯好久,都沒聽到「舞蹈學校」或者「總工會」幾個字,大多數情況下,都把他直接扯進了夢鄉。

但等他第二天醒來問起昨晚公關的情況,雲珠總能報出一些成果來:

「王阿姨答應幫忙。」

「張伯伯說他明天就跟他兒子提這事。」

「李叔叔這兩天很忙,他說最遲下星期會去跑這事。」

他好奇地問:「我怎麼沒聽見你跟他們談舞蹈學校的事呢?」

「怎麼沒談呢,不談他們怎麼會答應幫忙?」

「那可能是我睡著後才談的,反正我醒著的時候沒聽見你提舞蹈學校的事。」

雲珠教訓說:「誰會像你那麼傻,一上來就單刀直入要人家幫忙?難道你沒聽說過warming up(熱身)這個詞?」

Warming up他倒是聽說過,也知道中文的意思是「熱身;做準備」,但他不知道請人幫忙也要先warming up。經雲珠一提醒,他才悟出了一點道道,難怪雲珠給那些人打電話總要先談談彼此之間的深厚友誼,或者巧妙地提到曾經給對方幫過的忙,或者跟對方的某位家庭成員是好朋友之類呢。

原來這就叫warming up,又學了一招。

但他發現雲珠找的那些人,基本都跟總工會八竿子打不著,不禁好奇地問:「你怎麼不直接找總工會呢?」

「直接找總工會?我怎麼說?難道我能劈頭蓋腦地對他們說『你們撕毀合同是不對的,請你們立即給我改正過來』?那肯定是行不通的嘛,得找一些管得著總工會的,或者跟他們的誰有關係的、說得上話的人才行。」

「但你找的那些人好像——也不是管總工會的人——」

「他們不直接管總共會,但他們都認識某個管總工會的人,或者認識總工會裡的誰。」

於是雲珠就列出那些人與總工會之間彎彎繞繞的關係,誰的老公以前是總工會的頭呀,誰的弟弟在交通局、而總工會某位負責人的貴公子剛好也在交通局啊,誰的兒子在市委開車、侍候的市委領導剛好管總工會啊,等等。

他驚嘆道:「你怎麼認識這麼多人啊?」

雲珠得意地一笑,不作答。

他問:「這些人都是你自己——親自認識的?」

「有的是自己直接認識的,有的是通過別人認識的。」

「B市的人——你恐怕全都認識吧?」

「我認識那麼多人幹什麼?只要認識幾個關鍵性的人就行了。」

「但是你認識這些人的時候,還沒發生總工會毀約的事,你怎麼知道這些人會是——關鍵性的人呢?」

「這就需要遠見卓識了。你沒聽說過,在中國,只要交對了朋友,那麼最多通過六個人,你就可以到達中央那裡。」

「我就是懶得花時間精力去認識人。」

「中國這種社會,不認識人還辦得成事?」

「所以我跑到美國來。」

雲珠斷言:「你不要以為美國就不靠人際關係,你現在是在讀書,還看不出來。等你開始找工作的時候,你就會發現美國一樣靠人際關係。」

「但是我聽說——」

「你聽誰說?你結交的都是一些不擅交際的人,你要聽也只能是聽他們說,他們自己就不擅交際,還能對你說什麼?當然是說美國不講人際關係之類的廢話了——」

他嘟囔說:「但人家也都找到工作了——」

「那是他們運氣好。就我所知,美國也興內部推薦的,如果你有內部人推薦,那跟沒人推薦就絕對不相同——」

「你聽誰說的?」

「我認識的人都這麼說。像我們班那個甜甜吧,她爸爸就認識紐約那邊一個公司的頭,那家公司已經答應讓甜甜去那裡實習了,但不知有多少拿著碩士博士學位的人,連去那公司面談的機會都求不到一個——」

他猜測說:「那是家華人公司吧?」

「開在美國,就是美國的公司。」

「那公司的頭兒肯定是華人。」

「華人怎麼了?公司開在美國就行了。」

「如果不是華人,肯定不會放著那麼多碩士博士不錄用,偏偏錄用一個語言學校的學生——」

他說了這半句,就意識到可能會引起雲珠誤解,以為他瞧不起語言學校的學生,便解釋說:「我的意思是——什麼學位都沒有的人——」

但他馬上意識到這麼解釋還是有可能被理解為瞧不起雲珠,他不知道該怎麼解釋才能不產生誤解,乾脆不說了。

還好雲珠沒追究他的話,只找了個例證來反駁他:「你們系裡的老楊找的都是美國的公司,但他也說在美國找工作得有關係才行,像他這種沒關係的,要想找個工作——難得很。」

他懷疑老楊是因為家暴的事受影響還沒找到工作,但又愛面子,所以把責任推在「關係網「上。但他沒把這話說出來,畢竟他還沒在美國找過工作,不知道行情,而他以前那個送餐工都是老楊幫他找到的,也算是靠的「關係網」吧,所以他底氣不足,不說為妙。

晚上睡得晚,第二天就起得晚。好在他暑期里選的課都在十一點以後,早上不用早起。

但現在雲珠早上也起得很早,利用上班前的時間往國內打電話。

他關心說:「你晚上睡那麼晚,早上又起這麼早,可別把身體搞壞了。」

「就這幾天,等這事處理好了,就可以像從前那樣睡懶床了。」

「有眉目了嗎?」

「有了些眉目,好幾個人都在幫忙,總有一個能幫成。」

「會不會幾個幫忙的人之間互相干擾?」

「怎麼會呢?我都安排好了的,每個人從不同的方向發力,不會互相干擾。」

「你真的是巾幗英雄啊,運籌帷幄之中,決勝千里之外,用電話就可以玩轉國內那幫人。」

他的馬屁換來一堆板磚:「哼,這種事情本來是應該你們男人來乾的,但你不會搞人際關係,我有什麼辦法?只能靠自己。」

他灰溜溜地下樓去準備早餐。

雲珠以前不在家吃早餐,到餐館去吃。但最近起得早,有時也在家裡吃,他就為她也準備了一份,無非是牛奶麵包煎蛋之類。

他把早餐準備好了,就上樓去叫她,見她還在電話上,正想下樓去先吃,但被她一個手勢制止了。

他等在那裡。

她結束了電話,沖他發火說:「你這人才真是吃飽了撐的呢!」

他莫名其妙:「我吃都還沒吃,怎麼就撐了?」

「你不是吃飽了撐的,幹嘛到網上去揭發吳政綱?連累我媽舞蹈學校的練功房被總工會收回。」

鬧半天,他成了罪魁禍首?這可真是活天的冤枉!他問:「吳政綱?誰是吳政綱?」

「別裝糊塗了!」

「我是真的不知道你在說什麼,吳政綱是誰?」

「慧敏的老公,你不知道?」

「慧敏的老公?我怎麼會知道呢?」

「我沒告訴過你嗎?」

「你什麼時候告訴過我?」

雲珠想了一陣,大概沒想出所以然來,又問:「難道慧敏沒告訴過你?」

「沒有。」

「那你怎麼會跑到網上去寫那篇文章?」

「什麼文章?」

「揭發吳政綱的文章啊。」

「我從來沒在網上寫過文章。」

「那篇文章是『北美阿忠』寫的,不是你還能是誰?」

「為什麼『北美阿忠』就是我?北美大著呢,叫阿忠的也肯定不是我一個。據我所知,凡是說人在『北美』的,實際上就是在加拿大,如果是在美國,就直接說『美國』了,不會說『北美』。」

「是嗎?還有這種說法?但是知道吳政綱那些臭事的,除了你還有誰?」

「什麼臭事?我不知道吳政綱的臭事。」

「你不知道?慧敏沒告訴你?她不是指望你出國之後把她老公扳倒的嗎?」

「那你就要去問她了,因為她並沒告訴我她老公有什麼臭事。」

雲珠又回頭去打電話,他催促說:「你今天不上班了?都快十一點了——」

她看了看手機上的時間,砰地合上,衝進洗手間。

他到樓下去等她來吃早飯,結果看見她提著一個包就往車庫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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