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九節

兩個人正在探討「男人會不會愛妓女」的大問題,雲珠的媽媽回來了。

宇文忠急忙起身打招呼:「阿姨下課了?」

雲珠媽看到他似乎並不驚訝,很熱情地說:「坐下,坐下,站起來幹啥?我家不講究那些。」然後問女兒,「你爸爸呢?一直躲在書房裡沒出來?」

「我沒叫他。」

雲珠媽不滿意地「哼」了一聲,親自走到書房去把丈夫驅趕出來見客人。雲珠爸其貌不揚,戴著眼鏡,兩鬢斑白,看上去比妻子至少老個十幾二十歲,而且相當靦腆,貌似比女兒帶回來的客人還局促不安。看他從房間走出來的樣子,不知道內情的人肯定以為他腰上頂著一把上了膛的手槍。

雲珠媽介紹說:「這是我丈夫歐陽謙,這位是雲珠的朋友宇文忠,馬上就到美國留學去了。」

兩個男人握了個手,雲珠爸就尷尬地站那裡搓起手來。雲珠媽把丈夫按到沙發上坐下,無可奈何地說:「他就是這樣的人,只適合在實驗室擺弄他那些瓶瓶罐罐,一出實驗室簡直就像嬰兒一樣,完全不適應。」

宇文忠聽說「實驗室」幾個字,很感興趣地問:「歐陽伯伯是搞化學的?」

「紡織化學。」

雲珠媽驕傲地說:「他是七七年恢複高考後的第一屆大學生,中學是老三屆的,基礎很紮實,一考就考上了,像我們這樣中學階段只跳舞的人,根本考不上。」

「歐陽伯伯這麼早就退休了?」

「哪裡是退休啊?是廠子垮了,人都遣散了。」

「沒到別處去找工作?」

「怎麼沒找呢?」雲珠搶著說,「但像我爸這麼不擅交際的人,又一把年紀了,哪個單位願意要啊?現在超過35歲就沒人願意要了。」

雲珠媽說:「其實他們廠里也不是每個人都遣散了,有些跟廠領導關係搞得好的,都跟著廠領導到別的單位去了,但是像他這樣不會搞關係的……」

「這真是太不珍惜人才了。」

雲珠媽問:「你看像雲珠爸這樣的,在國外能不能找到工作?」

他如實彙報:「紡織化學我不知道,但我聽一個在美國讀博的老鄉說,我們這個專業能找到工作,但大多是做博士後,工資很低,也許紡織化學跟我們的這個專業差不多吧。」

雲珠媽說:「其實工資什麼的,都不是最重要的,他就想能夠繼續干他自己的本行,像這樣待在家裡,真是度日如年,我真怕他憋出病來。」

雲珠說:「等你出去之後,幫忙留心一下,看看有沒有適合我爸的位置。」

他雖然覺得這事太玄,但還是答應下來:「好的,我一定留心!」

那天晚上,還是雲珠開車送他回校。但不知為什麼,他沒有邀請她到校園散步,也沒有邀請她上樓坐坐,兩個人就在樓下道了別。

他怔怔地看著她那輛白色的車消失在夜幕里,恍然覺得車裡坐的是《魂斷藍橋》里那個漂亮的女主,耳邊響著雲珠的提問:「男人會不會真的愛上一個妓女?」

他發現自己看了兩遍《魂斷藍橋》,但從來沒有像雲珠這樣感動過,當年的林芳菲也沒這麼感動,看完之後跟他討論的都是英語方面的問題。他那次都沒怎麼意識到女主做過妓女,一是片中似乎沒有女主接客的情節,二是因為看的是英語片,他根本就沒怎麼搞懂。這次如果不是雲珠問起男人會不會愛妓女的事,他仍然沒怎麼意識到女主做過妓女,是雲珠一問,他才猛然把前前後後的劇情串在一起了,原來女主是因為做過妓女才覺得配不上男主,因而自殺的。為什麼這部片子讓雲珠這麼感動呢?他真是很難把雲珠與「妓女」二字連在一起,但他同樣也很難把《魂斷藍橋》的女主跟「妓女」二字連在一起,她們看上去都是那麼清純,那麼高潔,完全不像是做皮肉生意的樣子。

他尤其搞不懂的,就是這兩個女人到底是被什麼樣的生活所迫,《魂斷藍橋》的女主自始至終都打扮得漂漂亮亮,抹著口紅燙著頭,從來沒有衣衫襤褸、食不果腹的鏡頭。雲珠也一樣,雖然住的房子沒王慧敏的高級,但也沒窮到家裡揭不開鍋的地步。如果說小羅是被生活所迫,他還勉強能同意,但這兩個女人怎麼能叫被生活所迫呢?難道現在「生活」二字已經是「富豪生活」的代名詞了?

這事一直煩擾著他,使他終於斗膽向王慧敏打聽起來:「你怎麼認識雲珠的?」

「旅遊的時候認識的。那次我跟我家先生去旅遊,不想搞得太張揚,也不想去那些太大眾化的地方,就選擇了雲珠那家旅遊公司,剛好是她帶的那條線。我們兩個一接觸,就很談得來,後來就一直保持聯繫,成了朋友。我先生對我交朋友很挑剔的,但他也很喜歡雲珠,說她很懂事,為人處世很有分寸,所以不反對我跟她交往。她跟你也是旅遊的時候認識的吧?」

「嗯,做導遊一定能掙很多錢吧?」

「要看是做哪方面的導遊吧。我聽雲珠說要做外語導遊才賺錢,小費很好。會講粵語的也不錯,可以帶香港那邊來的團。但云珠這樣說普通話的導遊,可能賺不了什麼錢吧?」

「那她哪來錢買車?」

「那我就不知道了,這種事不好打聽,」王慧敏想了一下說,「她家裡人不可以湊些錢嗎?」

「她父母都退休了。」

「雲珠開的那個車不貴,豐田花冠的,大概十幾萬就能拿下。一家人湊吧湊吧,還是買得起的。她媽媽辦舞蹈班,應該能賺不少錢。一個孩子就算一節課30塊錢,一個班招個三十五十的,也不少啊。」

「但她說租場地就要用掉一半的錢,她媽還雇了個人幫忙,也要開工資吧?」

「具體開銷我就不知道了。」

「我聽人說那個車是-二奶車。」

「不會吧?養得起二奶的都是家底不薄的人,不然乾脆叫雞算了。連我這種年紀的二奶開的都是豐田皇冠的車,如果我是雲珠那個年紀,肯定不止開個豐田花冠了,男人都是好嫩口的。」

他聽王慧敏說自己是「二奶」,以為她在開玩笑:「你怎麼是二奶呢?」

「那你說我是什麼?」

「我覺得你應該是大奶。」

王慧敏似乎並沒因為他提高了她的「級別」而開心:「為什麼說我是大奶?難道我年老色衰到那個地步了嗎?」

他沒想到「大奶」居然成了貶義詞,趕緊聲明:「不是,不是,是因為我聽雲珠說過你有老公,你自己也說過你家先生什麼的。」

「當然是我家先生,不然怎麼叫-二奶-呢?那不叫小三了?」

他愣了:「哦,-二奶-和-小三-還有這個區別?」

「當然有了,小三要上了位才能叫二奶。我和我家先生是正正規規辦了酒的,也在他父母面前挑明了的,連他大老婆都點了頭的。」

他更愕然了:「哦,那挺好的啊。」

「好什麼呀!中國不允許三妻四妾,你再怎麼辦酒挑明,也是枉然。」

「不是有什麼事實婚姻嗎?」

「事實婚姻得是兩個人以夫妻身份公開同居,鄰里鄉親都知道都承認的。」

「那你們沒公開?」

王慧敏搖搖頭:「他狡猾得很,從一開始就算計好了,從來沒跟我公開同居過,說等我為他生了兒子就離了婚正式娶我,但我這個肚子不爭氣。唉,現在即便我想告他重婚,都沒有人為我作證。」

他越來越同情她了:「那可不可以乾脆離開他?」

「離開當然可以,但我就一分錢都得不到了。」

「那就不要他的錢?」

「我當然想硬這個氣,但是不要他的錢,我到哪裡去掙錢呢?再說,我為他把什麼都拋棄了,我的家庭,我的丈夫,我的工作,我的青春年華,難道就這樣空手離開他,讓他再找比我年輕的女人?我咽得下這口氣嗎?」

「那怎麼辦?」

「我準備先讓他幫我把投資移民辦好,我去了那邊,如果混得好,那就徹底不靠他了,如果不行,我還得問他要錢。」

「如果他不肯給怎麼辦?」

王慧敏機智地一笑:「我會有辦法讓他不得不給我錢的。」

「你要小心。我聽雲珠說,你老公很厲害的。」

「我知道,不然我老早就離開他了。」

他愕然地坐在那裡,不知道該說什麼,怎麼一切都像網路八卦一樣啊?生活太沒有獨創能力了!都是你抄我的,我抄你的。

王慧敏淡淡一笑:「可能在你心目中,二奶都是些破壞他人家庭的妖精女人,但我不是,我跟他是出於真正的愛情。想當初他也是很愛我的,真的是一日不見如隔三秋。有一次,我和我丈夫出去旅遊,幾天沒見他,等我回來之後,發現他人都瘦了一圈。他那時很浪漫,不管到哪裡出差,都會給我打電話,給我帶貴重禮物回來。」

「可能剛開始都這樣吧。」

「後來我跟我丈夫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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