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節

「老楊,你趁這會兒有空,把他送到格蕾絲那邊去不好嗎?老坐那裡講!」

老楊正神采奕奕地向剛到美國的師弟兼老鄉宇文忠介紹「我們這邊」的情況呢,被老婆一聲悶喝,彷彿滔滔長江水遇到了三峽大壩一樣,猛地閘住,不能順暢地往下流,只能就地向上漫,會產生什麼後果,可真不好說。

宇文忠識趣地站起身:「師兄,麻煩你送我一下。」

老楊以一個拂袖而去的姿勢響應:「走!我送你。」

到了門外,兩個人坐進那輛被太陽曬得像蒸籠的車裡,老楊威武地說:「我是看在她懷了崽兒的分上,不然的話,今天肯定是巴掌上身。」

宇文忠一愣,問:「誰呀?」

「誰?你嫂子唄。」

「哦!」宇文忠不由得暗自好笑,他和老楊是前後山的,當然知道他們那疙瘩的風俗,男人嘮嗑,女人是沒資格插嘴的,更不用說當著遠道而來的客人支使當家的了。但他也在城市待了好些年了,更重要的是,他還有一個城市出生長大的女朋友,當然知道他們那疙瘩的風俗在城裡行不通。

老楊的老婆一看就不是他們那疙瘩的人,口音不同,氣勢也不同,肯定是城裡的女人。平日里老楊肯定「被威風」慣了,但今天有他這個老鄉兼師弟在跟前,老楊就不得不拿出一點兒架勢來,免得傳回村裡成了笑話。但為了那個拂袖而去的動作,老楊今夜不知要賠多少罪才能下台。

他怕老楊難堪,主動扯到別的話題上:「我這樣事先沒打招呼就跑過去住,人家會不會不高興?」

老楊大包大攬地說:「沒事兒,我跟她最熟了,我帶去的人,她沒有不好好招待的。」

「但她現在不在家。」

「放心,今晚我就給她打電話。」

「她家沒別的人——就她一個人?」

「一個人不好嗎?她不在家,你獨佔一棟房。」

宇文忠尷尬地笑了一下:「就怕她回來了我還沒找到住的地方。」

「沒事兒,如果你沒找到住的地方,格蕾絲肯定不會趕你走的。」

「但我怎麼能跟個女的合住?」

「我說老弟,老土了不是?你以為這是你們那邊?孤男寡女還要避個嫌疑什麼的?我告訴你,我們這邊男女混住的多了去了。」

「我知道,現在國內也有男女混住的。」

「我說的是男女合租,不是同居。」

宇文忠本來想聲明男女合租我們那邊也有,但覺得沒什麼意義,男女合租又不是GDP,爭個輸贏有啥用啊?再說他現在也到「我們這邊」來了,誰跟誰競賽呢?

他嘟噥:「只是覺得有點兒不方便。」

「什麼不方便?怕她把你吃了?」

「那倒不是。主要是怕我女朋友知道我住在一個單身女人家裡——不放心。」

老楊哈哈大笑:「還不是老婆呢,就怕成這樣?」

「也不是怕,設身處地想想,如果她跟一個單身男人合住,我也會不放心。」

「那不同嘛。」

「有什麼不同?」

「女人當然怕被人佔便宜,男人怕什麼?難道還怕被女人佔了便宜?」老楊建議,「跟你女朋友說,如果她怕你跑了,就趕快跟過來守著。」

「她是叫我儘快把她辦過來,但是我也不太懂這些,不知道怎麼弄,到時候還得向你請教。」

「那還不簡單?抓緊時間把婚結了,辦探親過來。」

「但是她不願意這麼早結婚。」

「她多大了?」

「二十五。」

「二十五還早?再拖幾年,都滅絕師太了!」

「她不會成滅絕師太的。」

「你這麼有把握?是不是長得比你嫂子還漂亮?」

這個問題宇文忠不好回答,如果照實說,他當然認為女朋友比「嫂子」漂亮多了,但誰會傻到當面說人家的老婆不如自己的女朋友漂亮呢?他迂迴曲折地回答:「滅絕師太不是女博士嗎?」

「也是,女人嘛,讀那麼多書幹啥?讀了博士都沒人敢娶了。」

「嫂子不是博士?」

「我怎麼會讓她讀博士?老老實實給我在家待著,生兒育女,相夫教子。你小子也挺聰明的,知道不讓你女朋友讀博士。」

「不是我不讓她讀。」

「她自己不想讀?」

「嗯,她要讀也還早呢,她大專畢業。」

老楊安慰說:「大專的女生一般都很漂亮。學什麼的?」

「旅遊。」

「學旅遊的?那她不跟你結婚,你準備怎麼把她辦過來?」

「她說可以過來讀語言學校。」

「呵呵,只怕她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吧?」

「為什麼?」

「如果是為了跟你在一起,幹嗎不肯結婚呢?過來讀語言學校,讀著讀著就跟個老外跑了。」

宇文忠不相信女朋友雲珠是這樣的人,如果她只是想出國,結婚是最簡單的方法。結婚又不是死刑,執行了就不可更改。先結婚,辦出國,找到老外再離婚,那不比過來讀語言學校快?

但他不想對老楊說這些,知道越說老楊越要抹黑雲珠,而他很受不了別人抹黑她。他在這個世界上活了二十多年,她是第一個不嫌棄他窮的女生,在他心裡她就是一顆閃閃發亮的鑽石——雖然他沒見過真正的鑽石。

老楊出謀劃策地說:「你女朋友要是不願意跟你結婚,你就告訴她,我這兒有個富婆,家財萬貫,你不願意跟我結婚正好,人家還想包養我呢。」

「別開玩笑了,哪裡有富婆願意包養我?」

「格蕾絲就是個富婆。」

兩個人正八卦著,目的地就到了。老楊把車停下,吩咐一聲「搬東西」,自己徑直走去開大門。

太陽好大,曬得人睜不開眼睛。外面一個人影都沒有,不知道是都上班去了,還是躲在屋子裡乘涼。宇文忠從後車廂里拉出兩個箱子,剛提到門前,忽聽老楊大喝一聲:「攔住它!」

他還沒搞明白咋回事,就見一團黃褐色的東西從他腳邊躥了出去,老楊追過來,把他推在一邊,直奔那黃褐色東西而去。

他放下箱子,去看老楊在幹什麼,但四下一張望,沒見老楊的影兒,又怕跑遠了箱子被人拎走,房子被人打劫了,只好守在原地,被太陽烤得直冒汗。過了好大一陣兒,才見老楊氣喘吁吁抱著個黃褐色的物件回來了,滿頭大汗,嘴裡念叨著:「乖乖,你要是跑丟了,我可麻煩大了。」

宇文忠定睛一看,是只大貓,無辜地躺在老楊懷裡,十分溫順馴良,不像剛肇過事的樣子。老楊抱著貓進了屋子,邊上樓邊叫:「快進來,把門關上,外面熱死人。」

宇文忠把箱子拎進屋去,關上門,發現屋子裡倒十分涼爽,但他剛曬出來的滿身熱氣一時還鎮不下去。他撩起T恤擦了一把臉,想去把剩下的東西提進來,又怕把貓給放出去了,只好站那裡等老楊發話。

過了一會兒,老楊從樓上下來,聳起肩膀,用T恤的短袖擦擦臉上的汗,解釋說:「這是格蕾絲的寶貝貓兒子,要是弄丟了,我可賠不起。」

「我剛才連門都不敢開。」

「現在沒事了,我把它關起來了。你去把東西都提進來吧,然後我帶你去買點吃的。」

宇文忠趕緊出去提東西,回來時看見老楊正用手機講電話,滿臉是諂媚的笑:「哪裡是在嘮嗑呢?是那貓趁機跑了出去,你不相信?不相信可以問阿忠……好,好,就回,就回,怎麼說也是老鄉嘛!」

收了線,老楊招手說:「來來來,我帶你上樓看一下就得回去了,你嫂子她心口不舒服。這城裡的女人啊,要是懷了崽,就像當上了王母娘娘一樣,不把你支使得團團轉就不甘心,我下輩子堅決不娶城裡女人了,尤其是爹媽當官的。」

「你趕快回去吧。」

「沒事,我給你交代一下就走。喏,那間是主人房,格蕾絲住的,你別進去,女人都有潔癖,最見不得別人進她們的閨房。她每次休假出差都讓我幫她照看貓,就因為我這人自覺得很,從來沒進過她的房間,所以她特別信賴我。喏,這間是客房,她-貓兒子-住的。這裡還有一間小卧室,你可以住幾天,找到房再搬出去。記得喂貓,還要給它清理垃圾。」

宇文忠慌了:「怎麼喂?怎麼清理?你得告訴我一下。」

「來,我指給你看。喏,這個袋子里是貓食,這個袋子里是貓砂(墊在垃圾箱供貓拉屎的)。」

「多久喂一次?多久清理一次?」

「你看著辦唄,吃完了,就加些食,拉髒了,就清理,簡單得很。」老楊說著,從鑰匙鏈上取下一把鑰匙,交給宇文忠,就匆匆下樓去了。

宇文忠跟了下來,看見老楊已經坐進車裡,只好揮手告別。等老楊的車開走了,宇文忠回屋,關上門摸索了一番,知道怎麼從裡面鎖住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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