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曲 5

「事情鬧大了……」古川巡警嘆息著來回打量著那兩具屍體,然後,對站在一邊瑟瑟發抖的女孩兒說,「喂,麻煩你去叫醫生來!」

女孩兒嚇得縮起身體,用顫抖的聲音問:「是請倉持醫生嗎?」

「鎮上除了他還有別的醫生嗎?!」古川巡警說完,立刻就後悔不該如此粗暴,他緩和了語氣,叮囑道,「你告訴他,請他到橋下的河邊來一趟,然後你就可以回家了。」

「好……好的,」少女點點頭,好像鬆了一口氣似的,「我馬上去叫醫生來。」

「不要過於慌張,」古川巡警說,「已經半夜了,這個時間在鎮上狂奔,會引人注意的,盡量不要讓鎮上的人覺察到。無論遇到什麼人都不要講出來,知道嗎?」

「哦……」

「只能告訴倉持醫生,然後就回家睡大覺。明白了嗎?」

「明白了。」

女孩兒衝上河堤,過了橋,匆忙跑開了。

「不要跑那麼快!」古川站在河邊大喊,也不知道女孩兒聽見沒有。四周除了河水的奔流聲之外,再無其他聲響。

古川在附近的岩石上坐下,望著倒在河邊的兩具死屍,嘴裡咕噥著:「這傢伙可惹出大禍了。」

死者一個是片岡公三郎,另一個是山波千造。他們都是二十歲,正值血氣方剛的年齡。剛才那位嚇得發抖的女孩兒叫小畑千惠子,是鎮上數一數二的美人,看來事情是因她而起。

兩個死者的手裡各拿一把刀,居然不偏不倚同時刺中對方的心臟,這種精準度連名醫都望塵莫及。

這是年輕氣盛造成的悲劇。年紀輕輕,卻為了一個膚淺的小丫頭白白丟了性命,可悲可嘆!這可不是在死者靈前上一炷香就能了結的事……

沒錯,這件事絕非如此簡單。一個是片岡家的小兒子,一個是山波家的小兒子,而且都是父母最鍾愛的孩子。

古川正望著屍體感嘆時,忽然聽見橋上傳來腳步聲。月色下,身穿破舊西裝的倉持醫生正匆匆趕來。

「醫生,來得好快啊。」古川登上河堤。

「千惠子衝進我家,嚇我一大跳,酒意都被她嚇跑了!」

倉持發著牢騷。他今年五十多歲,衣著邋遢,但卻是鎮上公認的好醫生,頗受愛戴,而且他極富人情味,這一點在當今社會已經十分難得了。

「聽說是公三郎?」倉持問。

「還有千造啊!」古川說。

「真是作孽!」倉持嘟囔道,「總之,先讓我看一看。」

「屍體在河邊。您下得來嗎?」

「笑話!我比你硬朗多了!」

「您這張嘴真不饒人。」古川不由苦笑。其實,他比醫生年輕近十歲。

「那麼,請您留意腳下。」

倉持小心翼翼地從河堤下去,終於平安下到河邊,他一面喘氣一面像孩子一樣神氣地說:

「看,我很厲害吧!」

古川跟著下去,倉持立刻開始檢視那兩具屍體。

「兩人是互刺而死的吧。」

「兩個蠢貨!」

「可不是嘛!不過,事情不會就這樣了結的。」

「我擔心的就是這個,」古川點點頭,「最近,片岡家和山波家的對立好不容易才告一段落,現在又出了這種事。」

「是啊。年輕一輩又要趁機製造騷亂了……」

「最近,片岡家的瀧川和山波家的村內一起上東京去了。」

「我聽說了。是去找義太郎和晴美了吧?事到如今再去找他們又有什麼意義呢?」倉持憤憤不平地說,「早知如此,當初何必拆散他們呢?」

「誰讓兩家是死對頭啊……假如他們還活著,年紀也不小了吧。」

「義太郎有二十九了吧……晴美也有二十五六了。可是他們跳河殉情,水深流急,大概是沒救了。」

「屍體並沒有浮上來呀。」

「那也不一定還活著啊。」

古川有些不可思議地望著倉持:「醫生,您是支持他們兩個的吧?但是聽您的口氣,好像不希望他們活著似的。」

「我當然希望他們活著,」倉持用懇切的口氣說,「如果他們在東京的某個角落幸福地生活在一起,那就太好了。不過,萬一找到他們,片岡和山波兩家的老爺子也許會感到高興,因為其他孩子都不長進。但是,要是他們真的回來繼承這一帶土地,成為一家之主,對他們而言,這是幸福嗎?」倉持搖頭嘆息。「我想這不是好事。假如他們沒死,我寧願他們靜靜地過日子,不要回來。」

「我理解您的心情,」古川點點頭,「不過,現在發生了這種事情……」

「所以很麻煩啊!」倉持強硬地說,「假如他們在這個時候回來,你想會怎樣?他們肯定又要捲入兩家的鬥爭中去。所以,如果他們還活著,千萬不要被找到啊。」

「可是,假如他們回來,說不定可以從此結束兩家的鬥爭。畢竟兩家已經算是姻親了呀。」

倉持愁眉苦臉地說:「事情會這麼順利嗎?」他聳了聳肩,「如果找到他們,才是奇蹟呢。好了,不說那個了,現在的當務之急是解決這次的事件。」

「我當然明白。必須趕在兩家人知道之前通知縣裡的警察……」

「不可能。」

「為什麼?」

「千惠子已經講出去了。」

「那丫頭!我明明再三叮囑她千萬不要走漏消息的。」

「我會留在這裡。你趕快去找救兵吧!一旦兩家打起來,後果不堪設想。」

「是啊……真是倒霉透了!」古川哭喪著臉說,「那這裡拜託您了。」

就在古川沿著河堤往上爬的時候,一輛舊款大型轎車風馳電掣般疾駛而來,急剎車停在旁邊。一名六十開外、身穿和服、體格健碩的男人飛也似的從河堤一口氣奔下河邊。

「喂,我兒子呢?公三郎呢?」

古川還來不及回答,片岡義一已一眼看到橫卧在河邊的屍體。

「公三郎!你怎麼了?」片岡義一奔過去,捶胸頓足,傷心欲絕,「是哪個畜生乾的?!」

古川走上前去安慰說:「真是天降不幸!請您冷靜……」

「住口!」片岡勃然大怒,「把槍借給我!把你的槍借給我!」他冷不防伸手去搶古川腰際的手槍。古川大吃一驚,死死壓住手槍不放。

「你想幹什麼?這樣不行!快放手!」

「我要打死那個混蛋!我要把殺死公三郎的人打成篩子!」

「請冷靜!對方也已經死了!」

「我不管!這樣怎能消我心頭之恨!」

「不要這樣……」

兩人糾纏在一起。這時,突然有人大喝一聲:

「不準動我兒子!」

抬頭一望,橋上站著十幾個男人,正在俯視河邊。發出怒吼的是一個與片岡義一體型截然相反的乾瘦老者,年齡也在六十歲左右。他正是山波家家主山波幸造。

「你敢動我兒子一根手指,我就要你的命!」

山波幸造語調平淡,卻冷酷得讓人毛骨悚然。

「你們兩個都給我安靜!」一直沉默不語的倉持介入他們之間,憤怒地說,「他們屍骨未寒,你們這樣鬧就是褻瀆死者!你們想拼個你死我活,這不關我的事,但是請你們至少等到兒子的葬禮之後再動手!」

河邊的片岡和橋上的山波彼此怒視片刻,最終山波先開口說:「好吧,醫生。就按你說的做。在葬禮結束之前,我答應不惹事。」

片岡還在氣頭上,不過也勉強點點頭說:「好。為了兒子,我會好好忍耐,直到葬禮結束為止。不過……」

「夠了!」倉持說,「你們都回去吧!」

「我要把我兒子帶回去!」片岡走近公三郎的屍首。

「對不起,現在不行!」古川阻止他。

「什麼?這是我兒子的遺體,為什麼不能……」

「你還不懂嗎?」倉持嚴肅地打斷他,「這是兇殺案,必須經過縣警調查。調查完畢自然會將遺體交還給你。你必須等候警方的聯絡。」

「好吧,」山波說,「那我總可以陪在兒子身邊吧?」

山波下到河邊,片岡也不情願地走過來。他們各自站在兒子身邊,用憎恨的眼光彼此怒目相視。

「唉,真是的,」古川走到倉持站立的地方,脫掉警帽拭去額上的汗水,「多虧有你在,要不又要出人命了!」

「一幫蠢材!」倉持無奈地感嘆,「其實是他們的頑固和愚昧殺死了自己的親兒子,但是他們居然完全不明白這一點。」

「可是,葬禮之後又要有騷亂了。這可怎麼辦呢?」

「嗯……」

「這樣一來,如果找不到義太郎和晴美,事情就難以收場了。」

「解決這件事是你的工作吧。」

「話雖如此,可是憑我一個人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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