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曲 4

「唉,白跑一趟!」

下到東京車站的月台時,根本刑警伸了個大懶腰。

「可是,我們比預定時間提前回來了呀。」片山舒心地說。他是那種一出門很快就會想家的人。

「明天可以休息。真想在家好好睡一覺。」

「根本先生,你之前也這麼說過,但是第二天還是一早就來上班了呀。」

「因為在家裡也要被老婆呼來喝去地幹活,所以還是上班去吧。」

「可是回到家,就可以看到老婆和可愛的孩子……」

「孩子只有在不會說話的階段才可愛,長大之後就越來越不聽話了。」

「是這樣呀。」

「你也快點兒娶個老婆吧!」

「啊……」

他們開始下樓梯。

「你是不是跟妹妹一起生活?」

「是的。」

「家務都是你妹妹做吧?」

「是的。」

「那就難了。」

「什麼意思?」

「娶老婆就難了。如果一個人住,就會希望有個人照顧自己的生活起居,尤其是生病卧床不起,凄凄慘慘、孤零零地躺在冰冷被窩中的時候,更是如此。」

「也是。」

「那時就會希望身邊有個人可以溫言暖語撫慰自己,然後就會打心底里想要快點結婚了。」

「原來如此。」

「那時,如果有女人前來探病,你就會立刻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了。」

「根本先生,你講得好有真情實感啊!莫非你就是因此結婚的?」

「啊?算是吧,」根本乾脆全招了,「我感冒那天,我老婆正好要與另一個男人相親。但是,她沒有去相親,而是來見我了。」

「哦,真是可喜可賀啊。」

什麼嗎?原來是秀恩愛啊。

「可是結婚之後,即使我生病卧床,我老婆也能若無其事地出門逛街。」根本苦著臉說。片山忍不住笑起來。

「可是,你們看起來很幸福啊。」

「是嗎?還好吧。某種程度上,我和我老婆算是天造地設的一對,」根本咧嘴一笑,「你趕快把妹妹嫁出去吧。」

「為什麼?」

「有你妹妹在,你就不會產生趕快結婚的念頭。一旦剩下你一個人,嘗到種種不便和寂寞的滋味時,你自然而然就想討老婆了。」

「可是妹妹說,我不結婚的話,她就不能安心嫁人。」片山苦笑。

他們來到檢票口。根本望望片山,奇怪地問:「你幹什麼?」

「啊?」

「刷卡呀。我們又不是在執行公務。」

「哦,對啊,」片山撓撓頭,「我差點兒忘了……」

「還有,你的手提包呢?沒拿嗎?」

「啊!」片山大叫一聲,「糟糕。落在列車上了……因為我總是空著手出門上班的。」

「趕快去拿回來呀!」

目送片山慌張衝上樓梯的背影,根本不住地搖頭嘆息:「我現在知道他妹妹不放心在他結婚前嫁人的原因了……」

片山義太郎,二十九歲,警視廳搜查一課的神探……之子。他是個奇怪的刑警,總是恨不得離案件越遠越好。他生來性情溫和,討厭與人發生爭執,怎麼看都不適合吃刑警這碗飯。他身材瘦高,溜肩,還長著一張圓乎乎的娃娃臉。執行任務時,他自稱是刑警,對方卻總是半信半疑,雖然有時這也成為他的優勢,但他本身卻因此而喪失了自信。

義太郎遵從殉職的父親的遺願成為刑警,他認為做到現在已經盡了義務,於是曾向頂頭上司搜查一課課長栗原警視提出辭呈……然而卻遲遲未得到回應,無奈之下只得每天繼續出勤。

「石津先生,你沒事吧?」

走下計程車時,晴美問。

「我不要緊……」石津也下了車,左眼眶有一塊醒目的淤傷。

「對不起,要不是我說想喝一杯的話……」

與壓根不能喝酒的哥哥不同,晴美酒量很好。她和石津吃過御好燒之後,不想馬上回家,正好眼前有一家小酒館,於是晴美提議喝一杯再走。他們進門時,剛好與一個從裡邊出來的醉漢撞個正著。醉漢不依不饒,石津理所當然地挺身而出保護晴美。醉漢罵罵咧咧地撲過來,石津不費吹灰之力就擰住對方手臂,把他摔出三四米開外。石津這一招盡顯英雄本色,然而,他沒有留意到對方的同伴悄悄從後面包抄過來。

「危險!」晴美大喊。石津一回頭,臉上就結結實實挨了一記老拳。當然兩秒鐘後,對方也「安眠」在馬路上……

「唉,真丟臉。身為刑警,竟然跟醉鬼打架?被上司知道了準會被罵死。」

「不過,幸好那個流氓沒帶刀,要不然現在你可能已經躺在救護車裡了。」

「說不定已經躺在靈車裡了。」

「別胡說!啊,到公寓了。我幫你處理一下那個『黑眼圈』吧。」

「麻煩你了。」

片山兄妹的公寓位於距離東中野站幾分鐘路程的一棟普通二層建築中。

「進來吧。」晴美打開玄關門,催促石津。打開客廳的燈後,一隻獅子——不,一隻三色貓從裡屋慢騰騰地溜達出來。

「福爾摩斯,對不起啊。肚子餓了吧?稍等一下,待會兒就烤魚給你吃。我要先給這個人治療一下。」

「晚……晚上好。」石津擠出親切的笑容,向福爾摩斯揮揮手打招呼。對於有恐貓症的石津而言,他的這份努力足以令人動容。然而,也許是高高在上慣了,這隻三色貓對石津的友好態度故意視而不見,反而一個勁兒地在晴美腳邊磨蹭撒嬌,喵喵叫著討好主人。

「好啦好啦,知道了。不過,這個人是為了保護我而受傷的,讓我先替他治療,好不好?」

「晴美小姐,我沒關係的。你先照顧福爾摩斯吧。」

石津把高大的身體盡量縮小,躲在客廳角落。他不是客氣,而是擔心要是引起福爾摩斯不快的話,會妨礙他追求晴美。

「好吧……那等我一下,我很快就做好。」

「慢慢來,不用急。」

福爾摩斯雖然沒說「這才像話」,不過已經露出理所當然的表情,端坐在自己的餐盤前,等候美味的烤魚大餐送到跟前。

這隻三色貓的年齡不詳,然而從它筆挺的鬍鬚,矯健的身形,富有柔和光澤的皮毛,一眼就可看出它正值青春年少。它五官深邃(貓也可以這樣形容),是個略帶潑辣的美女,體毛由黑、白、茶三色組成,配色也十分獨特。背部是茶色與黑色相間,腹部全白,前肢右黑左白,就像圍棋棋子那樣犀利分明。而且,它的面部三種顏色分布極為優美均勻,看起來如同三色冰淇淋一般,這更加彰顯了它獨特的個性。

「好了,魚出鍋嘍!」晴美把烤魚放到福爾摩斯的餐盤裡,「很燙的,吹吹再吃。呼——呼——」

石津出神地望著晴美為小貓吹涼烤魚的動作,結婚之後,晴美會不會對自己也是這般溫柔呢?比如——

「老公,湯很熱,不要燙到哦,吹涼再喝。」或者:「哎呀,老公你不愛喝咖啡,愛喝紅茶對吧?不好意思,我這就去泡茶。」再或者,早晨上班時送他到門口:「早點兒回來呀……親一個嘛……」說著還閉上眼睛,嘟起紅唇,等待……

「對不起,石津先生。讓你久等了,現在我替你處理傷口。」

晴美趁福爾摩斯專心吃魚的時候,迅速到廚房把沾有魚腥味的手洗乾淨。回來之後,發現石津已經靠在牆邊睡著了。

「哎呀,居然就這樣睡了。喂,石津先生!」

晴美輕輕戳戳石津的肩膀,石津就勢以慢動作倒在榻榻米上,並大聲打起呼嚕來。

「真是服了!」晴美忍不住撲哧一笑,「還有這麼沒心沒肺的人。」

現在怎麼辦呢?晴美雙手抱胸,開始思索。

「已經十一點半了……」

片山一邊上樓梯一邊看錶。一位好心的乘客撿到他落在列車上的旅行包,交給列車員,那位列車員又將旅行包交給另一位列車員……結果,花了兩個小時才轉到失物招領處。

不過,最後總算平安領回行李。晴美應該已經睡了吧,片山雖然飢腸轆轆,但又不忍心叫醒妹妹,他打算自己烤個麵包吃完就上床睡覺。

片山打開門,摸黑進到屋裡,摸索著打開玄關燈——這時,他聽到一聲貓叫,低頭一看,福爾摩斯就端坐在眼前。

「你這是特意來迎接我嗎?」片山輕撫福爾摩斯的頭頂,「晴美大概睡了吧?」

片山走進客廳,脫掉上衣扔在一邊,解開領帶,長嘆一聲,然後一屁股坐下,喃喃自語道:「真是累死我了。」

福爾摩斯伸出前爪,輕拍片山的膝蓋。

「怎麼了?想喝水嗎?」

福爾摩斯走向分隔客廳與裡屋的拉門,望著片山短促地叫了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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