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作？」陳耕揚了揚眉毛，不過一點意外的表情都沒有。
丁海軍知道陳耕為什麼會是這麼一副表情，畢竟此前國內就已經不止一次和他溝通過這件事了嘛，希望陳耕能夠在必要的時候幫國內詐唬德國人一下，估計在陳耕看來，自己這次來找他，就是希望啟動這個詐唬德國人的計畫了吧？
他擺擺手對陳耕說道：「不是之前我們說的那個合作，是另外的合作……首長們的意思是，你們是否有可能與上汽進行合作？」
「如果我沒理解錯的話……」陳耕皺著眉頭：「您的意思是，如果德國人取消了與你們的合作，你們希望我能頂上去？」
說白了，我就是個備胎唄。
這話直接的丁海軍都覺得尷尬，不過搞外交工作嘛，這種程度的尷尬根本不算啥，他點點頭：「也不能這麼說……」
其實就是這麼說。
陳耕：「我這個人不懂太多的彎彎繞繞，就實話實說好了，我大致的了解過華夏方面與狼堡集團的合作的框架，總體來說，就是雙方在魔都那邊建一個年產能15萬輛的汽車生產基地，這個生產基地80%的產能用於出口、賺取外匯。
也就是每年要出口12萬輛汽車，並且這12萬輛汽車的銷售工作要由狼堡集團來完成，是吧？」
雖然心裡覺得有些不太小，不過丁海軍還是不得不硬著頭皮應聲道：「沒錯。」
「所以嘍……」陳耕兩手一攤：「在這場席捲全世界的石油危機面前，連有著幾十年豐富經驗的狼堡集團都只能望而卻步……丁老哥，我只能說您真的太看得起我了，但我這小肩膀還真扛不動這麼大的擔子。」
陳耕拒絕了，這並不出乎預料。
想想也是這個道理，連有著幾十年歷史的狼堡汽車都退縮了，何況是費爾南德斯公司這個問完全沒有任何量產一款車、營銷和策劃一款車經驗的企業？
畢竟，費爾南德斯公司與其說是一家汽車生產企業，還不如說是一家汽車設計公司。
但丁海軍不甘心，他忍不住問道：「陳董，我知道這讓您為難了，可請您務必幫幫忙，這個項目對咱們華夏太重要了……」
「我知道國家推動這個項目的原因，我也非常理解國內現在希望能夠賺到大量的外匯來發展經濟的急切心情，」陳耕嘆了口氣，無奈的對丁海軍說道：「從我個人的角度來說，我本人也願意盡我所能幫你們一把，但這件事真的超出了我能力的範圍。」
丁海軍也知道陳耕說的是實話，在幫助共和國發展這件事上，陳耕是真的非常有誠意，比如陳耕沒說的那個與嘉陵廠的合作項目。
陳耕與嘉陵廠合作的那個摩托車項目他是知道的，雖然雙方的合作還沒有正式開始，但據自己所知，費爾南德斯送到國內進行測試的那批摩托車卻得到了國內相關領域專家的高度評價，更有專家表示費爾南德斯的摩托車發動機的技術水平領先國內最少四五十年——這麼說其實也沒錯，國內最典型的摩托車：長江750邊三輪上面那台摩托車的技術，就是德國三十年代的摩托車發動機技術，迄今為止可不是已經有四五十年了么。
陳耕願意拿這個項目與國內的企業合作，並且還有相當比例的出口份額，更別說還有他們正在推動的二手車拆解項目，人家陳耕真的已經做的仁至義盡了，再提其他的要求也確實是有些過分。
「老弟，看在咱倆的交情上，你能不能給我透個底，你覺得這個項目到底怎麼樣？」猶豫了一下，丁海軍低聲問道。
「什麼意思？」陳耕一時有點沒反應過來。
「您覺得……這個項目最終成功的可能性有多大？」
明白了！
話說到這個份上，陳耕立刻明白，其實丁海軍這個搞外交的也不怎麼看好這個項目了，只是擅長於外交工作的他，對於經濟方面並不擅長。
有心想要推辭，可看到丁海軍眼裡的懇求，陳耕想了想，還是低聲說道：「丁老哥，我就這麼一說，在不在理的您也就這麼一聽，咱們就當是喝茶吹牛。」
丁海軍連連點頭：「沒錯，咱們就是在閑聊天、吹牛打屁。」
「我了解到的情況，之前你們和德方的談判進度是：整個基地年產15萬輛汽車，其中5萬輛是麵包車，不在出口之列，也就是說，這個基地年產10萬輛轎車，其中60%用於出口，我說的沒錯吧？」
「是，德國人原則上已經答應了。」
陳耕立刻反問：「那德國人為什麼又放棄了？」
「因為……」
「我不知道德國人心裡怎麼想的，我直說我看到的、了解到的情況，」陳耕打斷丁海軍的話：「首先一點，據我對華夏情況的了解，貴國根本湊不出能夠滿足這麼一個龐大的汽車產業基地所需的工人。」
丁海軍有些接受不了陳耕的這番話，忍不住辯駁道：「陳先生，您話說的絕對了吧？我們華夏有幾千萬的產業工人。」
「是，我承認這一點，」對於丁海軍的辯駁，陳耕並不反駁，但他只是一句話，就讓丁海軍徹底愣在了當場：「但汽車生產是一項對工人的知識文化水平要求比較高的工業生產活動，你們難道能夠從國內各大企業當中抽調出幾萬名符合要求的工人——可能很多人還是他們所在單位的技術尖子和精英——來填充到這個項目當中來？其他的工廠還辦不辦了？」
丁海軍：「……」
「這是第一點，至於第二點，」陳耕接著說道：「華夏的汽車產業配套體系到底處於一個什麼樣的水平上？能不能生產出符合這個汽車基地要求的、同時成本控制在一定水平範圍內的零配件？
我對華夏的汽車產業了解不過，不敢說幾乎等於零，但我認為貴國的汽車零配產業能夠對這個項目起到的幫助作用大概是微乎其微的，這意味著這個年產15萬輛汽車的產業基地，幾乎95%以上的零配件都需要從國外進口。
這麼一來，不知道您考沒考慮過另外一個問題：零部件從國外運進來，在國內組裝好後再賣出去，整車的成本會是多少？」
「……」
成本嗎？
丁海軍愣住了，習慣了計畫經濟、習慣了由國家安排從原材料到生產、銷售整個完整流程的一切丁海軍，還真沒想過這個問題，可現在不一樣了，既然這個車是要在國際市場銷售的，而不是如同國內計畫經濟這樣按照計畫調撥，成本就成了一個必須考慮的問題。
雖然丁海軍也不知道這麼生產出來的一輛車的具體成本是多少，但毫無疑問，肯定比在德國原產的成本要高很多……在德國本土生產，起碼很多零件不用萬里迢迢的運過來不是？
陳耕接著說道：「沒經過詳細的核算，我不是很清楚成本增加的程度會怎麼樣，但我敢肯定，一定比在國外生產要高的多，這麼高的成本，幾乎完全沒有任何競爭優勢，你們生產的汽車怎麼在國際市場賣出去？」
「我們……其實有出口補貼……」
丁海軍的語氣弱的厲害。
「補貼？」陳耕「想了想」，說道：「你的意思是出口退稅吧？可在我看來，你們這種生產模式所帶來的成本增加，已經遠遠超過出口退稅所能補貼的力度了，最重要的是，如果你們的產能不高也就罷了，但是……一年最少六萬輛車啊，不管是投往哪個國家的市場，都會對這個國家的汽車市場造成不小的衝擊，這麼一來，你覺得所在國的市場主管部門會不對這個情況進行調查？
一旦確定你們是以低於成本價在銷售，就可以定性你們是在傾銷——知道如果你們被定性為傾銷，會面臨怎麼樣的處罰嗎？」
丁海軍立刻問道：「什麼處罰？」
「最輕的處罰，也是徵收懲罰性的關稅，比如原來是10%的關稅，現在可能會提升到30%、40%甚至50%，具體的比例會根據所在國調查的結論，最嚴重的，有可能直接禁止這款產品在這個國家的市場上銷售……」
「他們怎麼可以這樣？！」陳耕的話還沒說完，丁海軍就氣憤地說道：「我們拿錢補貼自己的企業是我們自己的事，他們憑什麼禁止？」
陳耕對丁海軍的反應一點都不奇怪，在七十年代末八十年代初，國內對傾銷和反傾銷方面的認識無限等於零，一直到九十年代中後期之後，國家在這方面吃足了苦頭，才痛下決心在這些方面下功夫。
他給丁海軍解釋道：「這是各個國家保護自己國家的市場、自己國家相關產業的做法，站在華夏方面的角度，您當然認為他們的做法毫無道理，但站在所在國家的政府的角度，他們的做法是完全正當的、合理的，也會得到他們本國人民支持的，在必要的情況下，哪怕他國的產品實質上並沒有傾銷，也不妨礙他們給你定個『傾銷』的罪名，然後徵收懲罰性的關稅——我相信同樣的事情發生在華夏的身上，華夏政府也是同樣的反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