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的灰燼 6

在一夜的不安中,我贏來了第二天的黎明。

晚上又下了雪,呼呼的風聲在窗外作響,我裹緊被子蜷縮著,腦海中出現的卻全是維納斯的身影。我幻想著她趴在床頭,細心照料我的場景,她細長的手指撫摸過我的臉頰,柔和的目光簡直讓人心醉。我閉上雙眼,仔細體味著那曾經存在的溫暖。

有時我感覺她就在我的房間里,手中拿著冰袋,往我的額頭上放去,冰涼的觸感讓人很舒服。我伸手一摸,卻只能摸到空氣,那是維納斯曾經呼吸過的空氣,甚至留存著維納斯的芬芳。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直到我沉沉地睡過去,直到見到第二天黎明的第一道曙光。

雪停了。

我看著窗外的亮光,爬起來,穿好衣服,全身上下仔細清理了一遍。直到確認身上沒有一絲殘留的汗漬,我才走了出去。

走到餐廳的時候,大家都已經在了。我一眼就看到了維納斯,心臟立刻就怦怦跳個不停。我故意斜過臉不去看她,在餐桌前坐了下來。

今天的早餐是炸圈餅,再配上一杯檸檬汁,很是奇怪的搭配。我只是看了一眼,便知道這肯定是涅普頓的傑作。按照她的解釋來說,炸圈餅代表著即將發生的日環食,而在基督教中,檸檬則代表著勝利的果實。最後我們在以檸檬汁乾杯的預祝歡慶中,吃完了這頓奇妙的早餐。不過早餐之後,好長一段時間我的嘴裡都有一股酸酸的味道,我接連喝了好多水,這種感覺才漸漸淡化。

日食的時間在中午,所以早餐過後,我們一上午的時間都在準備觀測的儀器。對我而言,一台廉價的天文望遠鏡,再加上一張來之前隨便購買的濾光片,就已經足夠了。不過對於這裡的鐵杆天文發燒友而言,做再多的準備也不為過。在短短的幾分鐘里,我已經看到薩杜恩從箱子里取出了赤道儀、尋星鏡、雲台、攝像機等一大批輔助設備。在他們組裝調試的時候,我沒看到維納斯的身影,不知道她是去哪兒了。我先是看了一會兒,隨後就覺得無聊,準備去泡一杯咖啡。

我離開的時候,發現普魯托也跟在我的身後,他手中拿著一個天文望遠鏡的模型,可臉上還是不開心的樣子。我讓他去找姐姐玩,可他搖了搖頭,說姐姐在餐廳忙,忙好了才能玩。但我實在不是一個善於和小孩打交道的人,看著小普魯托那可憐兮兮的樣子,我也沒有辦法。我只能搖了搖頭,離開了。

我剛進咖啡間,就發現瑪爾斯也在,難怪剛才早餐過後就一直沒見到他。我問他為什麼不提前準備調試儀器,他只是回了一句不急,便繼續喝著咖啡翻看手中的書本了。我從咖啡罐里取出了一些咖啡豆,放進了咖啡機,沒過一會兒,隨著機器的轟轟聲,一股咖啡的香味漫溢出來。我又等了一下,便端著剛煮好的咖啡,找了一個位置坐了下來。

桌上剛好有一本雜誌,應該是薩杜恩或者墨丘利放在這裡的。我拿過來,隨便翻了翻,其中有一個故事引起了我的興趣。這篇文章講的是冥王星的發現歷程,正好前幾天墨丘利和薩杜恩討論過這一問題,我當時也是一知半解,便看了下去。

發現冥王星的是美國的一個年輕人,名叫湯博,當時他連一個正式學位都沒有,但是憑著對天文學的熱愛,於一九三〇年發現了冥王星的存在。他的方法是利用比較法,將不同夜晚拍攝的星空各部位的照片進行比較,以尋找在固定位置的星星背景中移動的物體,終於在當年一月份拍攝的照片中發現了冥王星的存在。在發現冥王星以後,湯博得到了堪薩斯大學的獎學金,終於能接受大學教育。

而湯博發現冥王星並不是他一個人的功勞,在他前面有很多前輩為了尋找這顆行星也付出過不少心血。早在十九世紀四十年代,法國天文學家勒維耶就運用牛頓定律,通過觀測天王星軌道的擾動,預測出了海王星的存在。十九世紀末,美國有一個非常有錢的人叫洛厄爾。他很喜歡天文學,在亞利桑那州為自己修建了一座洛厄爾天文台。洛厄爾生前認為,在海王星之外還有一顆未知的行星存在。海王星並不完全遵循人們根據引力理論預期的軌道運動,很可能是由於海王星之外還有一顆行星,它的引力使海王星改變預期的運行軌道。洛厄爾將這顆未知的行星稱為「行星X」,並且花了很長時間尋找,但直到他去世為止,這顆遙遠的行星仍未露面。

直到二十四歲的湯博接手這一工作,通過大量的天文觀測,才在一次偶然中發現了冥王星的存在。在冥王星被發現後,再也沒有新的行星加入太陽系的大家庭了。文章在最後總結道,科學是一個不斷接力的過程,唯有靠不斷的努力與探索,才能有新的發現。

這就是冥王星發現的歷程。我看完這個故事,喝了一口咖啡,才發現不知什麼時候瑪爾斯已經站在我的身後了。

「說什麼堅持不懈,湯博的發現,只不過是運氣罷了。」瑪爾斯悻悻地說道。

在瑪爾斯接下來的敘述中我才進一步了解了事實,原來冥王星的發現,確實算是一個「美麗的錯誤」。就像剛剛那篇文章里所說的,在天文學家發現海王星軌道與計算的有些不符之後,他們以為是有其他的天體影響了海王星。但其實只是那時技術落後,海王星又比天王星遠得多,所以觀測數據不夠準確,所以就認為另有天體影響了海王星。一九八九年旅行者二號飛掠海王星,精確測量了海王星的質量,比以前計算的要小,也就不存在所謂軌道異常。所以如果認真來說,湯博的發現還真的是靠運氣,正是因為之前計算的數據出錯,冥王星才會被發現。

之後瑪爾斯又說,機會並不永遠是給有所準備的人,有時候運氣才是最重要的。就像我們正在準備的日環食觀測,如果運氣不好,天公不作美的話,便萬事作休了。然後瑪爾斯就提到了那個天文學史上最不幸的天文學家的故事,這就是法國天文學家勒讓提與金星凌日的故事。

金星凌日每二百四十三年會出現四次,每兩次一組,相隔八年,兩組之間卻相隔一百多年,所以一般人一輩子只有這兩次機會。歷史上有一次金星凌日就發生在一七六一年的六月六日,當時只有亞洲才能看得到。法國天文學家勒讓提預先算好,他從一七六〇年搭船準備到印度去觀測這次的金星凌日。

經過漫長的航行,他來到印度,可那時英法之間有戰爭,英軍拒絕了勒讓提上岸的請求。勒讓提極其無奈,六月六日金星凌日時他仍漂泊在海上,顛簸的船上無法進行觀測。

受此打擊,勒讓提竟然沒有絕望,因為他知道,八年之後的一七六九年這兒還有一次金星凌日。於是他決心留在印度,不久戰爭結束,勒讓提來到印度南部的本地治里,開始了漫長的獨自等待。因為那裡在六月的大部分時間裡氣候都是良好的,這對於他的觀測十分有利,於是他在那裡修建觀測站,裝置儀器,學習本地的語言,並且開始研究印度的天文學。

直到他認為是幸運的那一年,整個五月和六月的前兩天,太陽都照耀得異常光明。可是在他期待了八年的那一天,天氣突然變壞,正當金星凌日的時候,暴風突起,雷雨交加,連太陽的影子也看不到了。老天像是故意在開玩笑似的,在金星退出日輪幾分鐘以後,天氣轉晴,陽光又普照大地。勒讓提的身體本已飽受熱帶氣候的侵蝕,又遭遇觀測失敗,垂頭喪氣,便病倒在床。他感覺沒有興緻,不給朋友通信。

一七七一年,他掃興地輾轉回到法國,才知道在他音訊斷絕期間,大家以為他早已客死他鄉,他在科學院的院士位置的空缺,已經被別人補上,而他的財產也已被人承襲。他起訴法庭,但當時的法庭卻是這樣判決的:已經被認為死去的起訴人,便無權再擁有他已經被人承襲了的地位和財產。他反而還要付出這場官司的訴訟費,這樣勒讓提便一貧如洗了。

聽完瑪爾斯的這段敘述,我還真是替勒讓提的不幸感到揪心。好在瑪爾斯最後提到,不幸的勒讓提最後還是得到了別人的幫助與理解,並且還出了兩本關於印度風土人情的書,也算是晚年的一大慰藉了吧。

之後我和瑪爾斯又聊了一會兒,便洗凈咖啡杯,和他一起出去了。我看著窗外晴朗的天空,心裡為我們即將到來的觀測祈禱起來,希望我們不會成為下一個不幸的勒讓提吧。

然而這個不幸終究還是降臨了。這裡指的不是天氣不好,而是另一個原因——我們找不到維納斯了。

最先發現這個問題的是涅普頓,她這段時間一直都黏著維納斯,甚至半個小時不在一起,她就會渾身不舒服。早餐過後,眾人就分別取出觀測儀器開始調試,維納斯剛開始也在,不過她的儀器昨天已經調試得差不多,很快就弄好了。眾人後來都專註在自己的儀器調試上,沒有注意到維納斯的行蹤。直到涅普頓說維納斯不見了,眾人才意識到這個問題。

之後眾人便開始尋找起來。我和瑪爾斯剛從咖啡間出去,就撞上了正要進來的一行人。然而結果是肯定的,咖啡間里也沒有維納斯的蹤跡。能找的公共場所都已經找遍了,全都沒有維納斯的蹤影。涅普頓說她一開始就去了雙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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