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貓與刑警 4

下午三點剛過,片山行走在世田谷的某個高級住宅區。回到羽衣女大宿舍之後,調查女大學生殺人案的刑警替三田村傳話給他——今天下午在森崎家有一個告別儀式,趕快過來。

很快就找到了森崎家。被殺害的森崎雖然住在大學宿舍里,但畢竟是個大資產家,所以他的宅邸也十分豪華,但絕沒有華而不實的那種感覺。黑黝黝的磚牆,北歐風格的木紋建築,整體顯得凝練而高雅。

告別儀式已經結束,門口停著以靈柩車為首的一排汽車,身穿喪服的人們正等待著棺木送出來。

穿戴黑西裝、黑領帶的三田村注意到片山,走了過來。

「不好意思,來晚了。」

「不,沒事——那個女學生戀人怎麼樣?」

「我告訴她了。不過她說,就算出席葬禮也不能跟他說話……」

「算了。她說得也對。」

「直接送往火葬場嗎?」

「沒錯。你先在這兒等著,我之後有些事兒要問問家屬。」

「我明白了。」

白木靈柩被運出來了,片山感到一陣莊嚴的氣氛,不由得低下了頭。

車隊走遠,片山開始想:讓我在這兒等,我也不知道該去哪兒啊。沒想到身後卻有人叫住他:「刑警先生。」

回頭一看,是那個體育老師富田。他也穿上了黑西裝,系了黑領帶,沒想到居然成了一個優雅的紳士。

「我有些問題想找家屬談談呢。」片山說。

「那要不要先進來呢?」

「可是這麼冒昧……」

片山有些猶豫,富田說道:「哪有的事,沒關係的,進來吧。」

接著就拉著片山進了大宅裡面。

進入寬闊的會客室,富田悠閑地坐在了沙發上。

「您也請坐吧。」

「好……」

「要喝點什麼嗎?」

「不,不用。」

「那就失禮了,我一個人喝點兒。」

「請隨意。」

富田完全不理會片山驚訝的神情,徑直走向酒櫃,從擺放整齊的洋酒中取出一瓶注入杯中,一飲而盡。然後又嘆了口氣,說:「哎呀,葬禮真是累死人了——您是片山先生,對吧?」

「是。」

「有關這個家庭的情況,您想問些什麼呢?」

片山又懵了:「不……我要找的不是您,而是這兒的家屬……」

富田露出了狡黠的笑容:「我就是這個家的家屬呀。」

「你是?」片山瞪圓了眼睛。

「我就是死去的森崎的弟弟。」

「……弟弟?」

「是的,我叫森崎和生。」

「那麼,富田這個姓——」

「結婚之後我改成了妻子家的姓氏。」

片山再次打量富田的面容。他這麼一說,再一看,富田的面容確實跟森崎很相像。不知是不是因為他的小鬍子,乍看上去的印象完全不同。如果沒有小鬍子,說不定長得跟森崎一模一樣呢。

「啊呀,真讓人吃驚。」

「上午我們見面的時候就應該告訴您的,但說著說著就忘記了呢。」

驚訝之後,片山又陷入了沉思。富田也立刻就察覺到了:

「您一定覺得很奇怪吧?明明下午就有告別儀式,我上午還去上課,連火葬場也沒有跟著去,竟然還喝起酒來。」

「我的確是這麼想的。」

「兄長死了,我並不是一點都不悲傷。我哥哥是個優秀的人。我對哥哥的知性、才氣都從心底滿懷尊敬。可是,哥哥是那種——怎麼說呢——總是和其他人保持距離並進行評價的人。就連我這個弟弟也在這個範疇之內。對於哥哥來說,與人交往,本質上就是對那個人進行觀察、評價、分類和整理。」

「也就是說,他對人非常冷漠?」

「某種意義上是的。」富田點點頭,「不過,這對於哥哥自己來說,也是無可奈何的。因為他天生就是這種脾性……」

「你就不用替他說什麼好話了。」

一個四十歲左右、身穿黑禮服的瘦削女子出現在門口。

「麻子!」富田注視著她,「你怎麼沒去火葬場?」

「我又沒有義務去。」

她的皮膚本來就白,配上一襲黑衣,顯得更加蒼白了。從她那細縫般的眼睛裡,找不到一點感情。或許因為她穿著黑衣,片山聯想到了邪惡的魔法師。

「給我也來一杯。」

「好……片山先生,這是我內人麻子。」富田一邊介紹,一邊露出苦澀的神情,「我還以為你會去,我才——」

「有什麼關係?你現在已經是這兒的一家之主了。根本沒必要去在乎別人的眼光。」

「一家之主,也就是說……」片山問,「繼承這棟大屋和財產的,就是富田先生您吧?」

「是的,沒錯。」

麻子將倒在玻璃杯中的威士忌一飲而盡,彷彿大獲全勝一樣地回答道。

「喂,麻子,你給我住嘴。」

富田這麼一說,麻子就更來勁了:「為什麼?」

「這位是刑警先生啊。」

「那又怎麼樣?我現在什麼都不怕。你也一樣吧,現在你哥都不在人世了。」

「還不快閉嘴!」

看上去不夠和睦啊,片山觀察著這對夫婦。

「刑警先生,你想調查些什麼?」

麻子突然坐在了片山的旁邊。片山一吃驚,身子避讓三分。

「不,其……其實,就是走個過場而已,了解一下財產的繼承問題……」

「繼承財產的只有我先生一個人。他們的雙親很早以前就已經去世,他哥也一直單身,又沒有其他兄弟姐妹。還能有誰?」

「是……那麼您是否知道有人對森崎先生懷恨在心呢……」

「有啊。」

「是誰?」

「我。」

麻子脫口而出。富田似乎已經放棄勸阻,玩弄著手上的玻璃杯。

「是有過什麼過節嗎?」

片山問。

「沒有呀。只不過我先生不願意去怨恨他哥哥,只能由我代為怨恨了呀……」

「是……」

片山已經徹底陷入茫然。故弄玄虛到此為止好不好?

「哥哥一直都是優等生,是英雄呢。」富田迫不得已開口了,「而與他相比,並不是說我的表現不好,可總是略遜一籌。哥哥不管做什麼,總比我強一些。久而久之,我已經覺得永遠都勝不過哥哥,十分自暴自棄。」

富田嘆了口氣。

「哥哥一開始讀歷史,拿到了西洋中世紀歷史的學位。我要是和哥哥走同一條路的話,肯定又會品嘗到挫敗感,所以我就挑選了和哥哥不同的英語文學作為專攻方向,成果還算不錯。而我正要作為助教在某所私立大學就職的時候,同一時間卻聽說哥哥已經在羽衣女大當了教授,而且竟然還是英語文學教授!我當時沒有抑制住對他的怒火,剛好也是和內人結婚的日子,我乾脆就捨棄了森崎這個姓,改姓妻子這邊的富田了。哥哥得知我遷怒於他,十分吃驚。對於哥哥來說,將才能發揮在各種各樣的領域,是理所當然的事情。但我聽說哥哥要和我一樣攻讀英語文學之後,完全喪失了鬥志。反正再怎麼努力也沒辦法超越他,所以我沒法埋頭進行研究,時常在講堂缺席,和大學的同僚大吵,最後還丟了工作。不知該如何是好的時候,哥哥卻來邀我進羽衣女大了。」

「去當體育老師!」麻子不吐不快。

「我哥也是無可奈何啊。」富田微笑著說,「已經沒有更合適的位置了。因為我記得只有在體育方面才能和哥哥互爭個高下,何況只不過是女子大學的體育老師,只要下定決心去干,肯定不是什麼難事。畢竟我還得養家糊口,就答應了他。不過要說我一點都不感到屈辱,那肯定是騙人的……」

「各種信息都冒了出來啊。」林刑警皺著眉頭說,「首先是那個交際集團,接下來是被害人曾經調查過的貪污關係人,然後還有他親生弟弟。一般來說,那個弟弟肯定是最可疑的,動機就是巨額財產以及常年積累的自卑感……從可行性上看,那對夫婦也住在同一所大學的宿舍里,不在場證明基本上是夫妻互證,等於沒有。」

片山點點頭說:「光是那個富田夫人自己說不定也敢殺了森崎先生呢。」

「不過還是很奇怪。有那麼大的宅子,為什麼兄弟兩個還要住在大學裡呢?」

「我也問了一下,森崎先生說是為了自己的研究,住在大學裡更方便一些。而富田先生說既然捨棄了森崎這個姓氏,就不好隨隨便便回家住了。大宅里只住了一對遠房的老夫妻——不過他說今後還是會住在大宅里的。」

「唔——那麼,有關貪污的事情,你有沒有向富田打探過?」

「沒有。」

「很好,還是別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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