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山下了計程車,來到羽衣女大門口的時候,已經是八點二十分了。
這是個多雲、刮著寒風的早晨。林蔭路上已經並排停著好幾輛警車。一大早來上課的幾個學生,看上去有幾分不安,卻又難掩好奇心,聚集在正面的教學樓 Ⅰ入口附近。
片山看到有臉熟的巡警在車裡,就打了聲招呼:「早上好。」
「呀,片山你來了。」
「現場在哪兒?」
「挺裡面的。那裡有個建築工地,就在工地附近。繞過這棟樓——」
「我知道。」
「是嗎?」巡警似乎有點意外,「你來過這兒?」
「嗯。」
「原來如此。」巡警笑了,「這兒是片山你的母校吧?」
他知道片山的綽號叫「大小姐」,才故意開他玩笑的。片山完全不接他的茬:「三田村先生呢?」
「我剛才還見到他了。」
「謝謝你。」
片山進入正面的教學樓 Ⅰ,就循著前天(星期天)福爾摩斯帶他走的路線,急忙趕往工地現場。那兒停著好幾輛警車和救護車,許多人正匆忙地來回跑動,從很遠處就能看見。片山匆匆跑去,卻有點驚訝。鑒證科的同事來往出入的並不是工地現場。這不是那個臨時搭建的「食堂」嗎?難道說那裡才是案發現場?
三田村警司身穿一身灰色大衣,靜靜站在稍遠一些的位置,觀察著部下們的行動。看到片山走了過來,他說:
「哦,辛苦你了。」
不過他的聲音和表情中已經沒有了平時那樣雷公般的中氣,顯得非常疲勞。
「三田村先生,現場……」
「就是這個食堂。」三田村努了努下巴,「你前天晚上在天亮之前都守在這裡?」
「沒錯。」
「之前說的桌椅被偷走,也是這兒吧。」
「是的。不知有沒有什麼聯繫呢?」
「不知道。」
三田村搖搖頭。
「三田村先生——」
片山遲疑了片刻,才鼓起勇氣問:「森崎先生是……那個……怎麼被殺的……」
「不清楚。」
「啊?」
「真的很奇怪——死因好像是頭蓋骨骨折。不過解剖結果沒出來,也說不清楚。」
「是被什麼東西打了嗎?」
「多半是。不過還沒有找到類似兇器的東西。」
「兇手呢?有頭緒嗎?」
「沒有。」三田村露出沉痛的表情搖搖頭,「總之先進來瞧瞧吧。」
說著,他先走了進去。片山慌張地跟在他的身後。
一進入敞開的大門,片山就環顧了一下食堂裡面。昨天早晨看到桌子椅子通通消失已經大吃一驚,現在的感覺也一樣,仍和原來沒有區別,空蕩蕩的,透過窗戶照進來的陽光在髒亂的地板上畫出了一個細長的矩形。不過,不同的是,在另一邊的牆壁附近,聚集著好幾個身穿白衣的人,有的在拍著照片,有的趴在地板上找尋著什麼。在那些人的腳下,一塊白布罩著一個橫躺著的人體形狀。
片山一點都不願意去見屍體,不過還是長呼一口氣,調整了一下呼吸,走了過去,掀開白布。
——並沒有想像中那麼慘不忍睹。還以為腦袋會裂開或者被打爛,不過並沒有那麼嚴重。森崎的表情相當安詳,看上去不那麼嚇人,不過片山的胸口還是隱隱作痛。森崎穿著不起眼的深棕色毛衣,毛衣下的襯衫和長褲顏色很搭。直到現在,他也好像露著一點略帶調侃的笑容。
這個人到死的時候還是那麼體面啊,片山想。當他正要蓋上白布的時候,突然有什麼東西從他腳下一閃而過。
「福爾摩斯!」
三色貓來到主人的屍體前,坐下來靜靜地盯著他的臉看。
「福爾摩斯……你的主人已經死了。」片山小聲說。而貓一聲不吭,就那麼端坐著。
「是他的貓?」三田村在背後問道。
「是的。它可以在大學裡隨意走動,森崎很疼愛它呢。」
三田村嘆息一聲。
「警司,現在可以把屍體運走了嗎?」身穿白衣的男子問。
「啊,可以了。」
「那我就——喂,那隻貓是哪兒來的,太礙事了!」
福爾摩斯瞥了白衣男人一眼,再一次面朝主人,伸出前腿,沒有探出爪子,而是用柔軟的腳底輕輕觸碰了一下森崎的面頰。
「喂!幹什麼!走開!」
白衣男子正怒氣沖沖地要揮手把貓趕走,片山突然發起怒來。
「住手!」片山推了白衣男子的胸口。
「你幹什麼?」
「這隻貓是被害者養的貓。請給它一點時間!」
「你說什麼?要是它的爪子弄傷了皮膚,會影響解剖的!只不過是一隻貓,管那麼多幹什麼!」
三田村怒叱道:「你們兩個都別鬧了!」
片山和那白衣男子都住嘴了。福爾摩斯站起來,往出口迅速地跑去,中途有一瞬間停止了腳步,回頭看了一眼。目送它離去的片山,清楚地看見福爾摩斯的眼神中有著「感謝」的意思。就像人類的眼神一樣,它的眼神中無疑也有感情。
「怎麼了?」
三田村的聲音讓他驚慌回頭。
「沒……沒什麼事……三田村先生,您之前說過『真的很奇怪』,對吧?」
「嗯。」
「到底是什麼奇怪呢?」
「你看看那扇門。」
片山檢查了一下敞開的大門,根本不用仔細查看,就能發現門閂被敲壞了。
「原本是插著門閂的嗎?」
「沒錯。是從內側牢牢地關著。」
「從內側?」
「而裡面除了森崎的屍體之外,一個人都沒有。」
「那窗戶呢?」
「你看看窗戶。」三田村揮手指向窗戶,「全都套了鐵絲網,也並沒有破壞或是重新裝上的痕迹。」
「那麼兇手……」
「就是不知消失到哪裡去了。」
「這是『密室』嗎?又不是推理小說!」
「可是現實就是如此,我也沒辦法。」三田村沉重地點點頭,「是密室啊!」
剛走到外面,林刑警就到了。
「來晚了,不好意思。」
「出差剛回來又要勞煩你,拜託了。」
「我沒問題。情況如何?」
三田村開始從頭向林刑警說明事態。而片山一片茫然地看著四周的景物,視線忽然停在了學生宿舍的方向。
「對了——」
吉塚雪子已經知道情況了嗎?宿舍的窗戶有大概一半敞開著,一些女學生正好奇地朝這邊張望,可雪子房間的窗帘依然緊拉著。
片山來到宿舍的入口,瞧了一眼管理員室。小峰不在。他坐電梯來到四樓,敲響了雪子的房門。有一小會兒沒反應,片山還以為她不在房間,正要離開時,房間門突然打開了,身穿可愛的草莓圖案睡衣的雪子走了出來。
「哎呀,是刑警先生!」
一看到她天真的笑容,片山想:恐怕她還什麼都不知道。
「出什麼事了嗎?又有誰想要潛入宿舍了嗎?」
「不是啦……」
「進來吧。我今天要到下午才有課,剛才一直都在睡覺呢。這副樣子都被你看到了。」雪子微微一笑,「不過我很信任刑警先生你哦,沒關係的,請進。」
「那我就進來了。」
「哎呀,是你把福爾摩斯帶來的嗎?」
片山吃驚地往腳下一看,福爾摩斯端正地坐在地上,正抬頭望著自己。
「不知什麼時候就……」
沒辦法,片山只好和福爾摩斯一起進了房間。
「我來泡咖啡。」
「不,不用了。」
「沒關係,是我想喝。」
雪子哼唱著巴赫的《勃蘭登堡協奏曲第五號》,在煤氣爐上放上水壺。
「你什麼都沒聽到嗎?」片山問。
「什麼?」
「外面的警笛聲呀。」
「啊,對哦,我聽得都覺得好心煩。出什麼事了嗎?工地上出意外了?」
片山盯著正在三面鏡前梳頭髮的雪子,說:「森崎老師被殺了。」
她那握著木梳的手停下了動作,緩緩轉過來的臉上,尚且留著一點微笑。
「開玩笑吧?」
「不。如果是玩笑就好了,可這是事實。就在工地旁邊的那個食堂里,有人發現他死在裡面。」
雪子扔掉木梳,雙手捂臉,擠出一點點聲音:「啊啊!早就說過讓他小心的!果然還是!」
片山坐不住了:「你這句話是什麼意思?果然?你一定知道些什麼吧?」
可是雪子沒有回答他,徑直癱軟在地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