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部分 我感到體內有一種力量 紐恩南 1883年12月—1885年11月

紐恩南,1883年12月

親愛的弟弟:

當我簡要地告訴你我打算回家待一段時間時,你也許會感到非常吃驚,而現在我就在這裡給你寫信。首先我要感謝你對我12月1日的那封信件的回覆,我是在紐恩南收到它的。

過去的三周,我感覺不是很好,焦慮不安和感冒引起了各種各樣的小麻煩。

人必須嘗試著走出困境,我覺得如果沒有任何改變,情況會變得更糟糕。

所以綜合多方面的原因,我做出了暫時先在家裡待一段時間的決定,然而我並不想這樣做……

文森特

紐恩南,1883年12月

親愛的提奧:

提奧,昨天晚上給你寫完信後,我一直難以入睡。

離開兩年後的歸來讓我心中煩悶。他們在各方面都給予我親切友好的歡迎,但實際上並沒有一點兒改變,我仍然可以稱之為無知和忽視。更極端的來說,就好像我們在相互的位置上觀察,我再一次感受到不可容忍的被打擾和混亂。

你能理解我沒有寫出來的那些——隨著自己的自由意志四處旅行,第一個放下我的驕傲。

如果我注意到父親已經意識到他不應該向我關閉房門,那麼我就會對未來更自信。

可是現在什麼都沒有。

他們熱情的接待讓我感到悲傷——他們沒有意識到對自身錯誤的遷就,對我而言也許比錯誤本身更糟糕。熱切的奉獻是他們婉轉的表達,我能感覺到他們在一切事情上的猶豫,那讓我的激情和活力減弱,到處瀰漫著沉悶的氛圍……

我已經決定去看望拉帕德了……

文森特

紐恩南,1883年12月15日

親愛的提奧:

我能感受到父母憑直覺對我的看法。他們對我留在家裡也同樣感到恐慌,就像他們要在家裡養一隻粗野的大狗一樣。他會用潮濕的爪子跑進房間——他是如此的粗魯。他會阻擋每個人的去路,他會大聲狂叫。總之,他是一隻骯髒的野獸。

好吧,但是野獸也有人類的歷史,儘管是一隻狗,他也有人類的靈魂,更重要的是他是如此敏感以至可以感受到人們對他的看法,這是普通的狗無法做到的。

我承認我是這樣的一種狗,並從本質上接受它。

這個房子對我來說很好,父親、母親以及別的家人,他們舉止非常優雅,這裡還有牧師,許多牧師。

這隻狗會認為,如果他們養著他,就應該能夠忍受他,如果只是容忍他出現「在這個房子里」,他就應該試著去尋找另外的狗窩。

實際上這隻狗從前曾經是父親的兒子,是父親把他留在街上太久,所以他難免變得越來越粗魯,但是既然父親在許多年前就已經遺忘了,他也就沒有深入地想過父親和孩子之間的紐帶是什麼,所以我們最好什麼都不要說了。

然後——這隻狗很容易咬人,很容易瘋狂——鄉村警察就會過來擊斃他。

是的,這些都是完全真實的,毫無疑問。

另一方面,狗也可以成為看門狗,但這裡並不需要,因為他們說這裡是安寧的,沒有任何安全問題,所以我將不會再提這些。

這隻狗最大的遺憾就是他又回來了,因為在這個家中不會像在荒野上那樣孤獨。這個可憐的野獸是虛弱的,我希望它會被永久忘記,在將來也不會被提起。

因為我在這兒沒有任何花費,又從你那裡獲得了兩倍多的錢,所以我支付了自己的旅行費用和父親給我買衣服的費用,因為我的衣服已經不能穿了,同時我還還給拉帕德25盾,我確定你也會對此感到高興。

親愛的提奧,附信是我收到你的信時正在寫的。仔細閱讀了你的信之後,我現在可以回信了。

你代替父親來訓斥我,我重視你說的這些,儘管你拿起武器來反對一個既不是父親的敵人也不是你的敵人的人,他從來沒有想過要給父親和你帶來任何嚴重的問題。我告訴你這些,是因為我感受到了這些,可誰會問為什麼會這樣呢?

你對於許多問題的回答在信中佔了大量的段落,並引出了我所不熟悉的事物的某些方面。你的異議部分上也是我自己的異議,但它們是不充分的。所以我再一次感激你的友好,同樣也感謝你對和解與和平的渴望——事實上,我從未對此有過懷疑。

即使如此,弟弟,我也能夠輕易地對你的建議提出異議。在父親、你和我之間,都有對和平與和解的渴望,並且到現在我們還似乎沒能夠獲得這種和平。

好吧,我也認為我就是絆腳石,因此這和平取決於我找到一種方式不再為父親和你製造麻煩。我現在準備為你們兩個讓事情儘可能地簡單,儘可能地平靜。

現在你仍然認為我是給父親製造麻煩的人,我是個懦夫。所以……

好吧,在以後的日子裡,我會儘可能地遠離你和父親,我不會再回來看望父親。如果你贊同,我會堅持我的提議(為了我們彼此思想上的自由,為了不再給你製造麻煩),我們到3月終止我們之間的經濟協議。我請求你的慈悲,為了規則,也為了給我些時間採取行動,儘管成功的可能性很小。我的良心已不再允許我在這種境遇中拖延。

你必須以善良的心冷靜地考慮這件事情,弟弟——這並不是對你的最終的結論。但如果我們的感覺相差太大,那麼我們就不必匆忙掩飾這一切,這多少不也是你的觀點嗎?

我相信是你挽救了我的生活,這點你已經意識到了,我將永遠不會忘記。即使我們之間結束了,我恐怕這種關係也會讓我們處於尷尬的境地,我仍然不只是你的哥哥,你的朋友,我還是你忠實的欠債人,因為你曾經向我伸出援手,並且一直在幫助我。

錢是可以償還的,但你的關愛我將無以為報。

所以讓我自己來承擔這一切吧——讓我遺憾的是完全的和解還沒有達成,我仍然希望它能出現,但是你們這些人不理解我,我恐怕你們永遠都不能理解我。

如果可以的話,請在回信時像往常一樣給我寄錢,那麼我在離開時就不用向父親有所請求。

我把你12月1日郵給我的23.8盾都給了父親,14盾是以前借的,9盾是鞋子和褲子的花銷。我把你12月10日寄給我的25盾都給了拉帕德,還有0.25盾和幾美分在我的口袋裡。如果你能考慮到11月20日以來我在德倫特的開銷,你就能理解我的經濟狀況,我一直沒有錢,因為一些延誤,我12月1日才收到錢。我支付了旅行的費用等開銷之後,多出了14盾(我向父親借的,已經還了)。

從這裡出發,我將去拉帕德家,然後我可能從拉帕德家去莫夫家。我的打算是試著讓一切歸於平靜且井然有序。

對於父親,我有太多耿直的觀點,在這種環境下我也無法收回。對於你的異議,我心懷感激,但其中的許多觀點並不能說服我,別的一些我也已經自己考慮過了。

請允許我告訴你,我從來沒有聽說過30歲的人還像個孩子,尤其是他在30年中有著比多數人更豐富的經歷。但是如果你願意,請把我的話當成孩子的話。我並不需要對你怎樣看待我說的話負責任,不是么?那是你自己的事。

在父親看來,當我們分開時,我就可以自由地拋開他所說的話。

把自己的想法保存在心裡可能是謹慎的,但對我來說寧靜似乎是一種責任,尤其是對於一個畫家而言——不管人們是否能理解我的話,是否能夠對我做出正確或錯誤的評價,正如你向我指出的那樣,這些都不是我關注的。

好吧,弟弟,即使無論如何我們都要分開,你也一定要知道我是你的朋友,也許比你能意識到或能理解的還要多,我甚至也是父親的朋友。握手。

你永遠的文森特

紐恩南,1883年12月18日

親愛的提奧:

莫夫兩年前曾經對我說:「如果你繼續作畫,如果你能比現在對藝術有更深入的理解,你就會發現你自己。」

近來,我經常想起他說的這些話。我已經發現了我自己——我就是那種狗。這個觀點可能有點誇張。

我在昨晚的信中向你描述的粗野的牧羊犬就是我的性格,動物的生活就是我的生活。如果漏掉了細節並對本質有較少的敘述,在你看來就顯得比較誇張——但我並不想收回我的話。

撇開人身攻擊,只是公正地進行性格研究——就好像我在談論著陌生人,不是你,不是我,也不是父親。為了深入分析,我想讓你再次回想去年夏天。我看到倆兄弟在海牙散步(把他們當作陌生人,當作旁人,不要認為是你是我或者是父親)。

其中一個說:「我越來越喜歡父親了。我必須保持一定的社會地位,有一定的財富,我必須做生意,我不認為自己會成為一個畫家。」

另一個說:「我越來越不喜歡父親了。我要變成一隻狗了,我認為未來可能會讓我變得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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